从进到联邦第一培养院开始，李花就一直在观察细节，分析线索。

首先，培养院有乌托邦制定的规则必须遵守：

1.所有联邦培养院的老师都必须绝对保证学生的安全。

2.所有联邦培养院的老师都必须绝对保证学生的身心健康。

3.所有联邦培养院的老师都必须绝对保证自己是正常的，并且每个月都要接受联邦提供的全套自检服务。

其次，李花注意到了培养院教学楼的墙上，年级主任明念的办公室，基本都有写一句标语“保证学生安全”。

像是传销组织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用文字给人洗脑一样。

不过，李花还是不能确定，她在里世界大喊“老师救救我”究竟能不能真的救她。

但她可以赌。

赌对了，她就能挣脱开迟玱没的植物藤蔓，赌错了，最坏的情况也就是死，李花并不怕死。

这时，她好像真的听到了皮鞋鞋跟和地面碰撞的声音。

“哒——哒——哒——”

抱着文件的覃乐飞快地出现在了绿茵场，年级主任明念也来了，紧跟着，所有在培养院工作的，老师都走过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覃乐眼神严肃地看向钱允琛，“律法规定培养院的学生不可以做任何伤害彼此的事。”

“我们不是学生。”钱允琛说。

他似乎忘记了，他的身体已然变小，他的衣服也变成了和培养院学生如出一辙的小白裙子。

“你们穿着白色裙子，就是培养院的小羊羔，”明念笑了一下，开口道：“老师不会惩罚你的，乖乖放开你的同学，好吗？”

钱允琛没有回答，下一秒，几乎所有培养院的老师全部异口同声地说：“老师不会惩罚你，放开你的同学，不然我们就要使用暴力手段了。”

所有老师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钱允琛，李花松了口气，白见霄也终于向她投去一个欣慰的目光，徐泽川只觉得李花变了很多，但是在往好的方向在变化。是霍山漪做的吗？大概率是。

在和钱允青一起生活之后，钱允琛就很少出门了，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第七社区秘书办公室，处理远超于他的工作范围的文件。

为了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外城，去看看所谓的里世界，也很久没有研究过里世界了。他只知道，在里世界，男性死亡率远远高于女性，联邦有关里世界的业务几乎被女性垄断。

所以，在面对这些怪物的时候，钱允琛一瞬间就僵直了身体。

“看来你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明念上前一步，钱允琛往后一退。

“不听话的孩子，是要被送去十七号诊疗室的。”明念眯起双眼。

覃乐主动上前为李花，白见霄和徐泽川松绑。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藤蔓好像害怕覃乐一样，在她靠近的瞬间主动退下。

而明念在靠近钱允琛的一瞬，后者也猛地感受到一阵无形的威压，他无法反抗明念。

“走吧，我会带你去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改造你。”明念笑着说。

培养院配备齐全的诊疗室，但里面具体医治什么，钱允琛并不清楚，他在成为第七社区的总秘书之前，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外城居民，通过自己的努力，好不容易进到，又花了一百年的时间考公，才进入联邦总部，有了在霍山漪身边做事的机会。

他没有去过培养院，但什么十七号诊疗室，一听就不是好地方。

“不，不要！！！”钱允琛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他会死在十七号诊疗室，“救我，白见霄！！！救我！！！”

他的呼救没有任何作用，白见霄和李花都安静地站在原地，她们也不知道十七号诊疗室会对钱允琛干什么，但钱允琛刚才对她们那么残忍，她们怎么可能会救钱允琛。

就连一向善良的白见霄都没有任何动作。

钱允琛被明念带走，其他的老师也快速走过来，告诉他们黑夜要来了，现在必须回宿舍休息。

“老师，我有一个朋友在绿茵场下面的湖水里，你能带我去找她吗？”李花适时出声，她还挂念着沉溺幻境的霍山漪。

覃乐有些疑惑：“绿茵场？湖水？绿茵场就是绿茵场，哪里来的湖水？你看到的不会是里世界吧，又出现新的嵌合里世界了？”

“可是——”李花还想反驳，但覃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现在必须乖乖回宿舍休息，黑暗是很危险的，听到了吗？”覃乐长叹一口气。

李花“哦”了一声，白见霄被另外的老师牵着手，走在她们身后，徐泽川则走在最后。

白见霄思索了一下，现在是套话最好的时机，但霍山漪嘱咐过她，在这个里世界，一定要激发李花的潜能。

正在犹豫，白见霄忽然就听见了李花的声音。

“老师，黑暗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李花脆生生地开口问，她非常擅长装可怜，以至于，覃乐未经思索就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黑暗并不是真的黑暗，黑暗是一个洞，”覃乐冷漠地揉了下李花的头发，“也是联邦第一培养院异常生成里世界的起源。”

“不过，不用害怕，总部已经派人来保护我们了，那些人回收容里世界，培养院会重新变得正常起来，我们都会变得正常起来。”

覃乐的声音总是让李花想到霍山漪。

毫无起伏，波澜不惊。

“我们现在不正常吗？”李花很疑惑，正常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当然，”覃乐说，“我们现在住在和现实世界交融的里世界里，正常人是不会，也不能住在里世界的，否则稍微精神崩溃，就会感染厄洛斯病毒，变成怪物。”

“可我们现在不是还没有变成怪物吗？”李花继续追问。

“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很多精神病人都觉得自己是正常的，你觉得他们正常吗？我们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人总是偏爱自己。”覃乐再次冷漠地揉了一下李花的头发。

“我好像明白了，老师，”李花漫不经心地听着覃乐的话，视线落在覃乐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圆洞上，“您觉得，正常人手上会出现漆黑的圆洞吗？”

“大概不会？”覃乐愣了一下。

“那，这是什么？”小小的李花举起覃乐的手。

一个黑色的，漩涡一样的黑洞在覃乐的掌心不断蔓延。

“她出现了和即渔一样的症状，她也要变成怪物了！”不知道哪个老师大吼一声，恐慌开始在培养院蔓延。

大概是因为等待联邦的救援审批等得太久，培养院里的老师几乎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这几个月，培养院死了太多人，偏偏联邦还不让她们辞职，也不让她们逃跑，而是让她们乖乖等待救援。

老师们用手捂住头，逼迫自己不去看覃乐手上的圆洞，就在覃乐愣神的瞬间，她手上的圆洞不断扩大，不断扩大，最后竟然将覃乐整个人吸了进去。

“我们都会死！我们都会死！！！”越来越多的老师进入崩溃状态，已经有人一边大叫一边跑开。

吸食了覃乐的圆洞还在不断扩大，那些尖叫着，奔逃的老师成为了圆洞最先攻击的目标。

一个接一个痛苦的大人被圆洞吸走，李花反应迅速，带着白见霄就往绿茵场的方向跑。

她们得先救霍山漪。

徐泽川没有跟着她们，而是往十七号诊疗室的方向跑。

徐泽川很清楚，这种异常生成的老师嵌合型里世界基本不可能收容，这里的怪物太多了，一个怪物套一个怪物，他们只能尝试和最大的那个里世界的守关怪物进行交涉。

就像黑山羊研究所那样。

十七号诊疗室就在他们最开始看见的那栋教学楼，徐泽川铆足了劲，赶在圆洞吸走最后一个老师之前进到教学楼。

这时，他忽然听见，从教学楼顶端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钱允琛的惨叫。

*

眼睛。

霍山漪的确没有在培养院发现过任何监控器，但她时时刻刻都能看见的，是培养院的小孩的眼睛。

那些眼睛也会时时刻刻落在她的身上。

霍山漪早应该发现的，她在培养院的生活十分低调，但许多人都会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然后一动不动地站着。

迟玱没知道这件事，但人造人的思考能力并不足以让他明白，他和霍山漪的对视，只是一个美好的意外。

“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分，0301，”苹果的尸体在躺了十五分钟之后像丧尸那样站起身，“我们又见面了。”

霍山漪站在苹果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已经知道了，镜湖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和黑山羊研究所里，怪物“白逐因”所在的那个里世界一样。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吗？

镜湖让她看见了她最想看到的人，最想看到的地方，最想改变的时间节点，除此之外镜湖没有给她任何线索。

就像在照镜子的时候，镜子之外的人是真实的你，那么镜子里面的你，是映射还是真的你？

这是一个没有对错的答案。

如果要霍山漪来解答，那么，她觉得，镜子内的映射是真的，镜子外的她也是真的。

这个问题就像在问，你会承认你的影子属于你自己吗？

你当然可以承认它是假的，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里世界，但这样的话，就无法收容镜湖。

在霍山漪看来，镜湖就是一个温和的里世界，你承认它是真的，愿意留在这里，那就留下，你不愿意承认它是真的，那它就放你走。

霍山漪承认镜子内的自己是真的，也会承认，她看见的苹果，蝴蝶，橘子，这个镜湖里的研究院是真的。

她被困在这里，即使萌发了想要离开的愿望，镜湖也没有任何阻拦。

一时之间，霍山漪竟然觉得，镜湖的守关怪物一定特别适合做朋友。

“所以，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0301，或者说，霍山漪，不论你是谁，你叫什么，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苹果笑了一下，霍山漪以为，苹果要问她有关自己的真假，有关培养院的真假，有关这个世界的真假。

迟玱没已经戒备起来，只要苹果说出一点不应该说出去的内容，有关十年前的培养院，他就会再次杀死苹果。

然而，苹果只是看着霍山漪，平静地问她：“你现在吃到炸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