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漪死了。”
人对死亡的定义为,失去生命,身体死亡,意识也死亡。
钱允琛从黑暗处走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去试探霍山漪的鼻息,又用脑机扫描了霍山漪的生命体征,确定霍山漪真的死了,他才站起身,看向沉默地站在霍山漪的“尸体”旁边的徐泽川。
“不要摆出那副受人胁迫的可怜样,徐泽川,”钱允琛友善地笑了笑,“我们都没得选。”
“难道,你还想一直受制于霍无忧吗?”钱允琛的笑容忽然变得冷淡起来。
徐泽川低下头,答非所问:“接下来怎么做?”
钱允琛没回答他,这时忽然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穿着蓝色吊带碎花裙,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
女孩好奇地打量着徐泽川,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好奇地打量着躺在地上,瞪大双眼,似乎死不瞑目的霍山漪。
“我喜欢她。”女孩蹲下身仔细看就会发现,她身上充斥着像被雨水过度侵蚀后的雕像,身上的裂痕。
裂痕里不是血肉,而是漆黑的一片,凑近去看,女孩并非没有血液,而是她的血液里生长无数只漆黑的虫子!
“这是我给你找的新身体,用你的异能,姐姐。”钱允琛似乎累极了,他眼下乌青的黑眼圈几乎快耷拉到地上,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女孩却并不理会钱允琛,而是伸出手,抚摸上霍山漪的脸颊,轻声道:“我见过她。”
“没有时间了,姐姐,被霍无忧发现的话——”钱允琛话音未落,另一个女声便打断他。
“被霍无忧发现的话,就会怎么样?”躺在地上的霍山漪揉着撞疼的肩膀站起身,顺便,她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将死在她耳朵里两只黑的昆虫倒出来。
“我其实一直很好奇,钱允琛,你究竟在霍无忧的世界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霍山漪毫发无损地站到钱允琛面前。
从进入第七社区工作,拿到第一份公职人员的兼职,到格查尔赏金协会,再到黑山羊研究所,甚至是现在的内城,钱允琛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不太重要的角色。
他只是给霍山漪颁布任务,他只是让霍山漪去到她该去的地方,然后做一个社区总秘书该做的事。
霍山漪知道钱允琛一定是在为霍无忧做事,但是钱允琛对霍无忧来说,一定是可有可无的一环。
没有钱允琛,霍无忧依旧可以有别的手段,甚至是更简单的手段让霍山漪去完成她想让霍无忧完成的事,但霍无忧最后选择让钱允琛来做。
现在,霍山漪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钱允琛并不是霍无忧想要霍山漪见到的人。
“你怎么可能没死?姐姐的虫子明明可以让人丝毫没有察觉地死去,你怎么可能再活过来?”钱允琛瞳孔骤缩,这时蹲在地上的女孩也重新站起身回到他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可以吃掉人的意识和思想的虫子,钱允琛从他的姐姐那里拿到了两只。
只有两只虫子同时进入人体,才能完成一次思想和身体的谋杀,钱允琛本来是把这两只虫子当做后手,毕竟,他在一年前就见过黑山羊研究所的怪物,那时的怪物也没有杀他,而是给了他一只金色的飞鸟。
很快,那只金鸟便成了一把钥匙,钱允琛可以随意进入黑山羊研究所。
所以,他才能和黑山羊研究所的怪物达成暂时的交易。
怪物负责帮他杀死霍山漪,而他需要引诱更多的人进入黑山羊研究所,他知道怪物想进一步扩大黑山羊研究所,也知道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乌托邦的净土会因此消失。
但钱允琛不在乎。
他只要和他的姐姐一起得到自由。
只是黑山羊研究所的怪物破坏了杀死霍山漪的承诺,却又把他交给怪物的虫子放进了霍山漪的耳朵。
思想总是与声音牵连着。
但是,霍山漪没死。
“很惊讶吗?哦,也对,你不知道我是个异能者,”霍山漪几近恶劣地笑了一下,瞥向一直沉默的徐泽川,“他也没告诉你吗?”
钱允琛的视线瞬间锁定在徐泽川身上,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不,不对,”钱允琛使劲揉了下脑袋,他一直在加班,太累了,现在几乎没有办法去思考,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时,站在钱允琛身旁的女孩忽然冲霍山漪笑了笑,“好久不见,我现在是钱允青,你还记得我吗?”
霍山漪看了她一眼,“不记得。”
“好吧,”钱允青长叹一口气,“其实你救过我,我不应该对你下手,但是,我弟弟好像很想让你死诶。”
钱允青笑了一下,她的脸有些僵硬,一笑便露出黑色裂纹的褶皱,“所以,可以麻烦你去死吗?”
过了一会儿,霍山漪才轻笑道:“抱歉,我还得去接一个人,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
李花永远不会忘记今天这个日子。
阴沉的,寒冷的。
天边没有什么光,灰蒙蒙的,像第七社区常年无人看管的石灰墙,她穿着旧社会的女人才会穿的,沉重的,一层一层,像蛋糕一样把她装饰起来的婚纱,挽着辜桥亦的手,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辜家专门请来的神父面前。
只要人对神的信仰还有一天存在,神父和教堂就会一直存在。
李花挽着父亲李钦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霍山漪还没来,不知为何,李花的心中隐隐不安着。
如果现在在李花身边的人是辜桥亦,他一定会问李花怎么了,他很在意他的妻子的情绪。
按照其他人的话说,辜桥亦温柔,好看,从来都是个特别尊重女性的好人,虽然乌托邦明面上是讲男女平等,但许多男人仍是来自旧社会的,看不起女人,当然,这里的大部分女人也看不惯男人。
所以,像辜桥亦这样尊重女性的好男人,依旧是濒危物种。
很多人,很多跻身上流社会的人都说,李花占到了大便宜,她的脸有价值,但不算内城最漂亮的,家世虽然也还不错,但总归是比不上手握重权的辜家。
其实李花自己也这么觉得。
她在第七社区挣不到什么钱,因为没有钱,她已经默认,她会像齐芝颂嘴里说的那样,找一个优质男人联姻,然后生小孩。
“你依旧是自由的,李花,”齐芝颂无数次这样对她说,“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李太太,但我在联邦依旧有挂名职务,我可以旅行,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报班去学绘画,唱歌,我并不是不自由的,李花。”
“恰恰相反,我是太自由了。”
齐芝颂在这种事上,总是对李花有足够的耐心,“有钱,有时间,我想要什么,你父亲都会双手向我捧过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只需征服男人,便也征服了世界?”
李花没有听过这句话,她觉得很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奇怪,于是她遂了齐芝颂的意愿,三天前,她还是第七社区的一个小小的职员,三天后,她就要成辜太太了。
辜桥亦站在台上等李花走到她面前,然后李钦将李花的手递给辜桥亦。
辜桥亦眉眼温柔,声音很轻地对李花说:“不要紧张,一切有我。”
或许,他真的是一个好人。李花对自己说。
这时,神父开始念自己的台词:
“辜桥亦先生,你是否愿意与李花女士结为夫妻,无论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裕、顺境或逆境,始终爱她,尊重她,保护她,直至生命尽头?”
在辜桥亦回答之前,李花忽然想了很多很多。
比如,她从未得到母亲的认可,比如,她从未被当做李家的孩子而是一个外人,比如她从未被李纵尊重,比如她曾对母亲说,她想改掉“李花”这个土气的名字,但母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李花是一朵被驯养的花。
最后,这朵花只是平静地看向坐在观众席观看这场婚姻秀的人,寻找霍山漪的身影。
霍山漪依旧没有来。
“我愿意。”
辜桥亦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今天穿着白西装,依旧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极了小说里写的,深情隐忍的斯文败类。
许多人都会喜欢他这样的外形。
可是李花看向他时,总是平静的。
“李花女士,你是否愿意与辜桥亦先生结为夫妻,无论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裕、顺境或逆境,始终爱他,尊重他,保护他,直至生命尽头?”神父转向李花。
李花沉默着,没有回答。
她再次看向观众席,霍山漪依旧没有来。
霍山漪对她失望了吗?
李花垂下眼帘,她一直渴望,有人能忽然降临到她的世界,爱她,拯救她。以前,她以为那个人是白见霄,现在,她以为那个人是霍山漪。
李花是懦弱的李花,她六岁那年没有反抗齐芝颂和李纵的勇气,丢掉了她最爱的水晶球,十四岁也没有反抗齐芝颂和李纵的勇气,只能靠让自己变得平庸,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得到短暂的喘息时间。
二十岁的李花也不会有这种勇气。
她的救世主们都没有来。
李花深吸一口气,她抬头时,忽然对上辜桥亦温柔坚定的目光。
或许,辜桥亦才是她的救世主呢?
神父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李花女士,你是否愿意与辜桥亦先生结为夫妻,无论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裕、顺境或逆境,始终爱他,尊重他,保护他,直至生命尽头?”
李花依旧沉默着,就在神父要重复第三遍问题,辜桥亦不厌其烦地用温柔的目光看向她时,李花忽然开口,用比辜桥亦的眼神还要更加坚定的语气回答:
“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