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究竟是什么？

钱允青以为，自由就是，她能一直和她最喜欢的小虫子待在一起。

她很容易满足。

只要有一间房，有一个可供小虫子生长的环境，有吃的，她就会觉得，这个地方是难得一见的桃花源。

黑山羊研究所有这样的地方，霍无忧给她准备了这样的房间，钱允琛也给她准备过。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不论在哪里，她从来没觉得自己不自由过。

甚至，她还会因此毫不犹豫地跟霍无忧签下“卖身契”，即使霍无忧是个坏人。

钱允青的一生活得很精彩，她十岁就觉醒了昆虫圣典的异能，但她那时候还没意识到这是异能，她以为是她喜欢虫子，所以虫子也喜欢她。

二十二岁钱允青大学毕业，进入一家制药厂工作，四十岁，天灾降临，因为异能，钱允青得以保全自己，也是这时，全民进入永生时代，四十四岁，钱允青在人类幸存者基地做标本师，一百一十二岁，冰川时代降临，钱允青跟随大部队来到极地，也是人类最后一片净土。

三百七十六岁，乌托邦建立，参与春来计划，是乌托邦隔离罩的研发人之一，同时，退化纪元降临，人类一夜之间失去所有本能。

四百岁，被霍无忧挖掘，来到黑山羊研究所，参与复制人，并担任总负责人和总理人，三十二年后，黑山羊研究所被大批民众抵制，被迫以死谢罪。

她这一生见过许多旧世界的自然昆虫，也见过许多新世界的变异昆虫。

她永远自由。

以至于在被钱允琛复活的那一刹那，钱允青依旧在想，她会不会在以后见到更多更漂亮的小虫子呢？它们或许有艳丽的外壳，或许有像宝石一样的翅膀，或许有毒，或许没毒。

有人怜悯蜉蝣只能活一天，却不知在它的一日生命中见过多少纷呈的色彩。有人可惜蝴蝶只有几十天的生命，却不知它的翅膀下有多么广阔的天地。

有人想当飞鹰，飞得又高又远，有人却只想当蝴蝶，用尽一生寻找自己的桃花源。

如果她没有用钱允琛给她的“钱允青”的名字的话，没有被霍无忧改头换面的话，那么，或许霍山漪会在听到她名字的一瞬间，看见她的脸的一瞬间想起，她是被陈列在罪人馆的罪人，也是被陈列在生命科学馆的伟人。

她为乌托邦贡献了许多昆虫生物学的资料，她有罪，但没有人会在网上大肆辱骂她，提起她时，也只是觉得可惜。

但钱允青真的不需要惋惜，她很快乐，很自由，她一直在用她最喜欢的方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觉得不自由的人只是钱允琛。

或者说，钱允琛从来没有明白，自由的真正含义。

在钱允青看来，钱允琛可以完全不用复活她，也不用支付天价的维护费，更不用拼命赚钱，甚至丢失自我，靠营养液续命。

钱允琛完完全全可以赚钱养活自己，过他认为的自由的生活，没有必要带着钱允青，更没有必要复活钱允青。

钱允青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但霍山漪想明白了。

她眼神复杂地看向伤口不断涌出蝴蝶的钱允青，其实钱允琛要的自由并不是他口中所说的向往那样美好。

钱允琛是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让他沉到深渊的锚点。

霍山漪并不知道钱允琛经历过什么，但她知道，有的人不适合自由，他们只适合被沉重的锁链拖拽，锁链时轻时重，轻的时候就是自由，重的时候就是枷锁。

钱允琛和钱允青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会变成一种畸形的关系，霍山漪无从得知，但她知道，或许钱允琛并不是真的爱钱允青，他只是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活下去的锚点。

他需要亏欠什么，才能继续活着。

霍山漪感受得到钱允琛的情绪，这是精神系异能者的特权。

很多人都不喜欢和精神系异能者打交道，谁又愿意让自己的情绪被人解读呢？

钱允琛愤懑，悲哀，在这个被厄洛斯病毒充斥后的小世界也变成里世界后，他似乎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

但霍山漪很清楚，他的痛苦就在于自己的锚点被人破坏。

所以，霍山漪要杀了钱允青。

落在霍山漪身上不断啃食她身体的飞虫一个接一个地回到钱允青的身体，紧跟着，更多漂亮的，五彩缤纷的蝴蝶从钱允青的身体里飞了出来。

霍山漪收回长钉，钱允琛怔愣地，不可置信地看向钱允青。

“姐姐？”钱允琛轻声呼唤道。

“我不是你的姐姐。”钱允青依旧趴在地上，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起来了。

“不……”钱允琛还想欺骗自己。

他想朝钱允青的方向走，却被霍山漪的长钉死死钉在原地，在这一刻，钱允琛终于剧烈地疼痛起来。

两百年。

和钱允青在一起的两百年是他最快乐的两百年。

钱允青从来不会不回答他的问题，从来不会指责他，也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沉默。

在不被需要中成长的孩子大都会成长成依附别人才能活下去的人。

钱允琛或许是其中一个。

但他或许也渴望着，有一天，一个骑士能忽然降临到他身边，为他披巾斩棘，将一切困难都解决，把他当做自己的珍宝好好抚育。

有一天，一个人可以认真地看着他，告诉他“我爱你”，并且没有任何条件。

最后，钱允琛搞砸了一切。

这些本就是不存在的幻想，是他自己一厢情愿，他想让钱允青拯救自己。

不，钱允青也不是钱允青。

钱允青是他臆想出来的，可以为他摆平一切的姐姐。

钱允琛没有姐姐。

“让我最后为你演出一场，两百年前许多人见过的蝴蝶秀吧。”钱允青咳出一口鲜血，飞虫原本可以治愈她的伤口，但她拒绝了。

她要死去。

下一秒，无数只蝴蝶从她的身体里不断涌出，一只只黑色的飞虫蚕食着钱允青的身体，在吃下钱允青的血肉之后才展开翅膀。

那是异变的蝴蝶，翅膀像宝石一样美丽耀眼。

钱允琛一时看不清前面的场景，等他的视线再恢复时，钱允青已经变成一具白骨，蝴蝶在里世界翩飞，随后落到钱允琛的身体上。

“姐姐！！！”

霍山漪想说，钱允青并不是钱允琛的姐姐，霍山漪让X查了两百年前的黑山羊研究所一案，虽然仅存的资料很少，但是霍山漪还是从字里行间找到了一个陌生的人名：

萍生。

很多两百年前的资料都已经被销毁，网络上也只能找到一些只言片语。

但这个名字却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下来。

因为是孤儿，所以她没有姓氏，只叫萍生。

霍山漪蹲下身，一只金色的蝴蝶便落在她指尖。

“她是自由的。”霍山漪垂下眼帘。

萍生一直是自由的，只是她把“钱允青”还给了钱允琛，以至于到现在，钱允琛都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姐姐——”钱允琛呼唤她。

但是他永远不能再得到回答。

在钱允青死后的瞬间，钱允琛的身体忽然爆开！

蝴蝶四散而逃，在钱允琛的倒下的刹那，霍山漪看见一只灰蒙蒙的蝴蝶往其他蝴蝶相反的方向飞去，最后化作尘埃消散。

紧跟着整个小型里世界开始崩塌，最后恢复了培养院十七号诊疗室原本的模样。

“钱允琛好像留下了什么东西。”白逐因走到霍山漪身边，使劲揉了下她的头发。

霍山漪上前，只看见一张申请信，手写的，纸页因为时间太长已经泛黄，上面用钢笔凌厉地写着几个字：复制人实验合格审批申请，申请人：霍山漪，申请时间：430年3月1日。

复制人实验开启的那一天。

钱允琛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白逐因的预言就是指引她拿到这张两百多年前的申请的吗？

申请书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霍山漪盯着看了很久，翻到背面，才看见，一个金色的印章盖在最下面。

霍山漪眯了下眼睛。

一只金色的飞鸟。

格查尔赏金协会。

几乎是一瞬间，霍山漪的脑海中就出现了这个神秘的协会。

“接下来，我要给你第二个任务对象，”白逐因拍了下霍山漪的肩膀，“杀死夏有晴。”

“如果别人替我杀了她呢？”夏有晴是培养院里世界的守关怪物，只有李花杀死她，她们才能安全。霍山漪垂下眼帘。

“也算是你的功劳，”白逐因笑了笑，“现在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霍山漪挑眉。

“我不凑热闹，你知道的，我就爱一个人喝点小酒，吃点小烧烤，而且，预知系异能者对里世界的作用不大，对现实世界的作用才大，”白逐因重新坐回办公椅，“我在这儿等你的好消息。”

霍山漪没说话，斜眼睨了一下一直愣愣地站在一旁的迟玱没。

那些飞虫吃了迟玱没的植物藤蔓之后，咬人更痛了。

霍山漪眼神冷冷地看着他，迟玱没不知道该说什么，当然，他也不怎么说得出话。

霍山漪最后无奈开了口，“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