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洛岱伫立在卫星监控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抖着，敲击着控制台。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只是面前坐着的人已经从保安主管，换成尖端科技人才。他联系多年未见的同学，“租”下一颗卫星，专门用来截取屏幕上那座铅灰色小木屋的实时影像。

室内暖光铺洒，蔡瑾梦蜷在绒毯里，对着笔记本电脑时不时蹙眉，大拇指反复抠着嘴唇上的死皮，纠结着，像在和自己较劲。

“放大。” 他压低声音说，像是怕惊扰了那头的蔡瑾梦。

技术员迅速调整参数，画面清晰到连她电脑屏幕上的文字都一清二楚——

“Day 17 in Norway。这里的菜，比我做的还像泔水。”

钱洛岱的思绪飘回到领结婚证的那个夜晚，蔡瑾梦亲手做的饭菜滋味，忍不住嘴角微扬，吩咐mary：“找家特罗姆瑟的靠谱中餐馆，订一套她喜欢的菜式方案，包装成‘新菜试吃福利体验’送过去。”

万能的Mary翻开她精心汇总的条条款款“钱总夫妇起居注”，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有问题？”钱洛岱见她半天不应声，转头开口问。

万能的Mary迟疑了片刻，承认自己也又不能的时候，谨慎地回应说：“白斩鸡这道菜，如果要求食材新鲜的话，在当地可能比较难实现。”

钱洛岱微微一顿，这确实是他疏忽了，他略作思考，很快指导mary：“你联系白叔，他有办法。”

“好的钱总。”Mary点头。

见Mary还杵在他背后，影响他凝视蔡瑾梦的一举一动，禁不住挑起眉：“你是还有其他疑问？”

“钱总，”Mary鼓起勇气，问出困扰了自己好几天的不解，“您为什么不直接去挪威找她？”

钱洛岱的眼神凝重起来。

怎么直接去找？他甚至还没搞清楚蔡瑾梦不告而别的缘由，她连她最在乎的蔡家湾总裁之位都能说不要就不要，他怎么敢鲁莽的贸然直接杀过去？万一她又跑了怎么办，她总会明白自己是从何得知她的动向，肯定不会再用那个小号，到时候，又该去哪里寻觅他的小雪豹？

“先不去打扰她。” 他坚定地摇头，目光始终锁定屏幕，“但她也不能再天天喝那种鬼东西。”

第二天，蔡瑾梦应门铃，打开门却不见人影，只台阶上放着一个简易保温箱，上面用挪威语写着：“亲爱的顾客，这是中餐馆新菜免费试吃的专属礼盒，若对菜品有任何建议，请留在归还的保温箱里。”

她带着一丝狐疑打开——

白斩鸡、卤牛肉、葱爆海蟹、鱼籽虾仁炒饭、桂花糖糕。

竟全是她爱吃的！

她笑得在雪光中眯了眯眼，抬头环顾四周，雪地里脚印杂乱，根本无法分辨哪一对才是中餐馆配送员留下的，但猜测对方人高腿长就是走得快，追上去道谢显然不现实了。

天气寒冷，打开过的保温箱很快就会散尽热气，她不想糟蹋食物。“算了，待会儿直接把箱子送过去吧。”她拎起保温箱。

胳膊往下一沉。

“哎哟，没想到入乡随俗，这里的中餐馆菜品分量这么扎实。” 她小声嘀咕，随即用了更大的力，把保温箱拎了进屋。

保温箱上的微型摄像头，默默记录下她翘着手指，啃完第一只沾料鸡腿时，嘴角满足的上扬弧度。

“Day 18 in Norway。窗外，北极光正在夜空中跳着幽灵绿的华尔兹，我也想与它共舞跳一曲，为我今天得到满足的口腹欲......中餐馆的老板娘人真好，听到乡音也真好......明天早起，买点水果去送给她！”

钱洛岱看完她的今日游记，截图转发mary，

这次mary很机敏，无需老板费心提示就心领神会，马上做出回复：“收到，钱总，我这就请教白叔，如何联系当地最大的水果供应商。”

钱洛岱的“不打扰”政策执行得近乎完美。蔡瑾梦的北欧生活逐渐被各种“巧合”悄然填满——

她在游记里抱怨“这里的床太硬，得开车去买张床才行，也不知道配送要几天”，第二天，知名床具商就到特罗姆瑟设立临时的“特罗姆瑟舒适睡眠计划试点”。

她写“今日蛋白质摄入过多，越吃越饿”，第二天，中餐馆上架大量新鲜蔬菜——据说是暴雪天气，空运飞机迫降隔壁瑞典，又有人硬生生接力驱车六百公里而来，送达时菜叶上还带着露水。

老板娘甚至为她学会了摇奶茶！

蔡瑾梦从最初的十分不好意思，到后来的逐渐坦然接受，且习以为常，每每带了水果来跟老板娘分享，只觉得是自己他乡遇故知，甚至开始在游记里“点菜”：“今天突然想吃糖醋排骨。”

钱洛岱毫不犹豫：安排。

中餐馆离她的小木屋并不算远，离互助会开车没多久也能到，因此她时常愿意亲自前往。

比如今天，熬出糖浆色的酥脆糖醋排骨，还有一小碟辣椒酸渍脆萝卜，安安静静摆在她面前。

“特罗姆瑟也太好了吧，我当时真是一点都没选错！”她大快朵颐，吃到打饱嗝。

寒冷的气候让她晚上早早入睡，白天又早早起床，闲适的生活让她毫无压力，也渐渐忘却了喝酒的念头。

想起那个男人的次数，也......也越来越少。

Mary站在“那个男人”办公室门口，手指捏着平板边缘，指节发白。她已经犹豫了一整天，眼看着再不报告，下班时间就临近了。

“扣扣。”她终于还是抬手敲了门。

“进。”钱洛岱的声音四平八稳，从里面传来。

mary深深深呼吸，希望她报告后，老板的情绪也不要崩塌。

推开门，只见钱洛岱头也不抬，大拇指在轨迹球鼠标上滑动，mary不用猜也能知道，屏幕上肯定是蔡瑾梦最新的游记——“Day 25 in Norway. 今天带一群有趣的人，去了有趣的中餐馆......”

“有事？”

Mary深吸一口气：“钱总，有件事......我觉得您应该想知道。”她递上平板，配图是蔡瑾梦早前发的特罗姆瑟街景。

钱洛岱扫了一眼：“这张图我已经保存过，你没事的话可以下班了。”

“钱总，您先仔细看看。”mary平板里的这一张图显然经过处理，更高清，窗玻璃的反光，隐约能看见一本《戒酒互助会手册》的封面。

钱洛岱的手指僵住，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像锋利的手术刀，一寸寸刮过Mary的脸，审视她，吐出一个字：“说。”

“蔡总她......”Mary咽了咽口水，“去挪威的目的，应该是参加戒酒互助会。”

偌大空旷的办公室里，恒温恒湿的新风系统仿佛停摆，空气凝固得让她喘不上气。

钱洛岱的表情看似未变，但手里的轨迹球“咔”地一声，被摁出了凹槽，弹到某个角落，撞得“咣”一声，砸得mar眼角一跳。

“你确定？”钱洛岱声音很轻，轻得让人毛骨悚然。

Mary硬着头皮点头：“游记的照片里.....有戒酒手册的反光。而且......”她调出另一张处理过的图，“这是之前她的自拍，手腕上戴着这个。”

屏幕上，蔡瑾梦的左手腕露出一节蓝色硅胶手环，上面印着“24 Hours Sober”。

钱洛岱盯着那张图，久久不语。然后，他突然笑了，笑得Mary后背发凉。

“好啊，”他咬着后槽牙，随便一联想就接上了，“很好，马上去查那个小医生究竟跟她说了些什么！”

一想到那个胆大包天的医生，竟敢把他这么大一个老婆骗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去参加什么戒酒会！有必要吗！有必要吗！！！他烦躁得恨不得想当桌面一键清理大师。

酒嘛，又不是他买不起，喝就是了，她醉了，他照顾就是了！

“钱总！”mary还要在这个档口去而复返。

“还有什么事！”钱洛岱抹了把脸，尽力维持着自己的理智。

“蔡总......蔡总她又更新了一条游记。”

这很反常，她从没有一天之内更新过两条。

钱洛岱一瞬竟然没想到直接用mary的平板来查看，他慌乱单膝跪下身，狼狈地摸索着桌底，直到好不容易捡回轨迹球装上，俯身紧紧盯着显示器。

蔡瑾梦的游记更新：“Day 25 in Norway 又及。这里的极光很美，但我想回家了。”

钱洛岱盯着这行字看了整整一分钟。

六十秒里，每一秒他都在燃烧脑汁，为什么她突然想回家，是发生了什么事？原本幼小的奶雪豹在冰雪初融的天气里拱雪玩得好好的，唤醒了很多冬眠初醒的小伙伴陪着，应该开心才是，为什么突然想归巢？

人不好好在眼前就是容易烦躁。就像他现在。打电话给同学，同学也不接。

“不等了，”他抓起外套，“你们留下来调查那个小医生，我跟白叔先过去。”

“钱总要去哪儿？”mary踩着高跟鞋，跟在他身后记录具体安排。

“当然是去特罗姆瑟，”钱洛岱再次觉得mary变笨，“你去准备飞机，申请航。”

“您终于要去把蔡总接回来了？”

“不。”钱洛岱摇摇头，目光中透着坚定，“从今天开始，我改成线上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