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洛岱站在蔡家湾监控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抖着,敲击着控制台。
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蔡瑾梦最后出现的时刻——她穿着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背着双肩包大步大步离开公司大门的背影,决绝得像个找到了应允她每个月多五百块钱下家的普通打工仔。
“再放一遍。”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曾经拦过他的保安主管擦了擦额头的汗,扭头看向真正给自己发薪水的老蔡:“蔡总......这......”
“放。”老蔡咬咬牙。
画面再次循环。
蔡家湾为数不多的监控里,那个单薄的身影轻盈的越走越远,消失在监控盲区,就像一滴水蒸发在烈日下。
一周了,没有任何消费记录,没有酒店入住信息,连手机信号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暂时无法接通。
钱洛岱多希望电话里那个冰冷的女音说的“暂时”是真的暂时,而不是“抱歉”。
蔡瑾梦消失得连她父母都不知她去向。
还会再见面吗?
“联系过渔村码头吗?”钱洛岱突然问。
“都仔细问过了,”mary小声垂眸回答,“连私人游艇俱乐部都......”
那就是老蔡真没帮过她“出逃”。
钱洛岱审视着自己的岳父,猛地转身,下颌线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划到老蔡觉得心虚。
他大步走出监控室,边走边吩咐mary:“去查一查,她是不是重新办过护照。”
“这......需要一点点时间。”
“多久?”
他等得极不耐烦,已经一周了,也尝试联系了她所有的朋友,甚至捏着鼻子去质问过王一王和赵旺旺。
王一王在办公桌后翘着腿叼着烟,一脸的戏谑:“我就说她迟早要甩了你吧,天道好轮回,哈哈哈哈哈。”
赵旺旺正帮着鲜味忙得焦头烂额,见了他这个祸首,很是语气冷淡:“钱总,您是不是忘了,她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
他最不想见的人也是,钱洛岱的手指攥紧又松开,最终什么重话都没多说,只交代:“要是她联系你,告诉我。”
说完转身离开,哪怕只有一丝可能蔡瑾梦想不通联系赵旺旺呢,钱洛岱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
他站在蔡家湾码头,夜幕下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渔船归港,灯火点点连成一线,虚无中他想伸出手,牵起这条线,把蔡瑾梦这只飘摇的风筝,拉回他的怀抱。
她到底在哪里,一周了!!!
浴室里水汽蒸腾的瞬间,钱洛岱终于允许自己露出一丝脆弱。
他后仰着紧闭双目,任由热水冲在脸上,带走温热的眼泪,砸进引流槽。
医生说蔡瑾梦是签了出院诊断证明书后,自行离开的医院。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多一天都不愿意等,宁愿消失也不愿面对他。
又是为什么呢?
“她才酒精中毒入院,为什么那么快让她出院?”钱洛岱利刃般的目光片片刮着医生,质问着,“为什么不通知家属?”
他完全合理的怀疑医生协助蔡瑾梦“出逃”。
“我所做的一切全都符合技术规范流程,你如果觉得不满意,大可以投诉我。”医生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梗着脖子顶他。
“符合?你怎么证明?她的出院小结我看看?”
“那抱歉了,病人隐私我们不能透露。”
她是她,他是他。钱洛岱觉得荒谬,哪怕他们同在一张结婚证上,五六十年后,他可以签字放弃抢救她,但现在,一句涉及“病人隐私”他就不能看。
他眯了眯眼,与人为善,好歹医生对蔡瑾梦是好的,与人为善。
蔡家湾张灯结彩。红色地毯从大门一直铺到大堂,鲜花拱门上“副总裁就职典礼”几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蔡瑾佳站在洗手池镜前,不停地调整着领带,怎么调整都不对劲,太勒了,他要喘不上气了。镜子里的人西装笔挺,却怎么看都吊儿郎当,不像总裁该有的样子。
“放松点。”老蔡拍拍儿子的肩,“你妹上任......”话说到一半哽住。
他这才惊觉,小女儿接任时他们甚至没办任何仪式,只是在工作群里发了条冷冰冰的通知。
“上任时?”蔡瑾佳疑惑地转头,怕他爸老年痴呆,帮他接着话。
“上任时没什么。”老蔡强打精神,“记住,鱿鱼要逆着洋流才能活。”
老蔡从没这样激励过蔡瑾梦,他这个小女儿啊,好像天生不需要激励,吃得苦,耐得牢,样样事情自己心里都有主意。
只在家庭群里交代了一句:“出门旅行一段时间,不用担心不用找我,会回来的。”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是不反对钱洛岱一直查找蔡瑾梦的,但钱洛岱似乎不是很相信他罢了。
老蔡叹了口气:“公司这段时间就靠你了。”
蔡瑾佳站在一众熟悉的邻居兼下属面前,结结巴巴地重复老蔡这句话时,台下的奶奶红了眼眶。她眨了眨泪水充盈的眼,回望总裁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
早上她来得早了些,就......就进去看了一眼,好像也没多少蔡瑾梦的私人物品。
只有两个相框是属于蔡瑾梦的,静静立在办公桌上:
左边是蔡家湾与力子集团相关合作人员的合影。照片里蔡瑾梦穿着利落的西装套裙,钱洛岱站在她身侧,两人手臂若有若无地相碰。身后是两家高管灿烂的笑脸,未来一片光明。
右边是蔡瑾梦和钱洛岱婚礼上的家庭合照,蔡瑾佳,秦文豪,奶奶,蔡瑾梦,钱洛岱,老蔡。摄影师镜头感抓得很好,抓拍的瞬间六个人同时笑得,像组队刚偷完蜂蜜尝过的熊。
蔡瑾梦还有一件扛货专用的厚帆布外套搭在那里,像是匆匆忙忙下个楼而已。
“奶奶真是......”奶奶摇摇头呢喃,“以前怎么就对你,这么粗心疏忽呢?”
好像大家都觉得蔡瑾梦内核强大,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钱总!”mary把钱洛岱从短暂的浅眠里炸醒,“鲜味的赵总监在会客室里,说有重要消息,是关于......梦总的!”
钱洛岱迷茫的眼睛瞬间锐利。
他腾地站起身走向会客室,踉踉跄跄就要摔倒,好在mary这种高跟鞋战士眼疾手快,硬托住了他的手臂,将狼狈的他稳稳扶了起来。
不肯躺着睡的后果就是这样,脚麻了不过血。
“我没事。”钱洛岱扒拉了一把头发,跺了跺发麻的脚,“让他等我五分钟,不,三分钟。”
他胡乱清理了把自己,生怕赵旺旺等太久改了主意,或者消息丧失有效时长。
但赵旺旺就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
“赵总,”钱洛岱阔步进门,开门见山地问,“听说有我老婆的消息?”
赵旺旺点点头,也不同他虚与委蛇:“但有条件。”
钱洛岱想都不想:“可以,我会叫人撤回对鲜味的制裁。”他转回头,都不需要开口,mary马上去办。
“她在特罗姆瑟。”
钱洛岱的指尖在桌下一抖:“你怎么知道?”
“她有一个小号,”赵旺旺说得很艰难,反复查看钱洛岱的面色,斟酌用词,“是读书时候加的我,后来我......总之我想起了密码,她可能也忘了小号里有我......我看她每天都更新游记。”
“十分钟内,助理办会陪赵总完成账号交接,你私人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的总助提。”
还能有什么要求,蜉蝣撼树而已,赵旺旺苦笑:‘希望钱总找到小梦,能让她变回那个乐天派吧。’
“这就不劳赵总费心了。”钱洛岱皱了皱眉,霸气回应,“有我在,我老婆不可能不开心。”
还好赵旺旺对他不够了解,又或者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察觉不到他声音里有那么一丝不自信的心虚。
窗外,暮色渐渐笼罩城市。遥远的挪威,幽灵绿的极光,掠过特罗姆瑟的夜空。
低饱和度灰的小木屋,极光混合室内明亮的橘光,在窗玻璃上隐约映出一本《神经药理学期刊》的封面——是医生送她的。
蔡瑾梦蜷缩在羊毛毯子里,笔记本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Day 15 in Norway without him,”她敲下这行字,停顿了一下,又删掉重写,“Day 15 in Norway without it。”
那个被删掉的“him”,她怎么又在胡思乱想,烦躁地合上电脑。
木屋里顿时只剩下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打开《戒酒互助会手册》,书签正插到“识别情感依赖”那一章。
分享会上有个胖胖的红鼻子阿姨,乐呵呵地分享给她一罐自己做的蔬菜鳕鱼汤——红鼻子阿姨是酗酒引发的“情感长时间缺失”,所以挪威的医生建议先从自己熟悉的地方交交朋友——她一眼就选中了蔡瑾梦。
蔡瑾梦叹了口气,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她泛滥,人家缺失。
热了汤喝了一口,“噗——”
什么神奇口感的挪威式中药膳,挪威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对着蔬菜鳕鱼汤抱怨,抓起手机“咔嚓”拍了一张,放到今天的戒酒游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