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少卿被害之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胡判抱拳道,“据闻此案与少爷被害的的情形几乎一致。”
“确实相似。”西容真道,“且凶手的功夫不在江浔之下。不知昨夜胡大侠身在何处?”
“殿下这是怀疑我。昨日我一整天都在胡府未尝外出。若非要人证……可以询问昨日值守前后门的守卫。”胡判道。
“好,我相信你。”西容真道,“可有一句话我要告诉胡大侠,凶手同时模仿千机阁和胡禄案的作案手法并不是什么高明的嫁祸手法,我想凶手并非是欲图连环作案的杀人狂,而是陆少卿太过于接近真相而被杀人灭口。胡大侠,你是否知道他死前锁定的嫌疑人是谁?”
胡判皱了皱眉,答:“殿下这么问,那他怀疑的人必定是我。”后又喃喃自语,“不应该。”
西容德被胡判的神情彻底搅乱了心神,心想:凶手若不是胡判,那陆麓和江浔为何被害?若是胡判,那他的演技也未免太好了。
“陆大侠,你是否有什么想法?”西容德问。
西容真也道:“陆大侠似乎知道些什么。”
胡判苦笑,“莫再称我为什么大侠,鄙人不配,鄙人不过受吾师之恩习武修身,如今卖身在胡府,一小小护卫罢了。” 胡判自谦过后,才缓缓解释,“我也不过想不通凶手为何要杀害两位少卿而已。先前我一直认为最有可能谋害少爷的是慈皇子,现看来并非是他。我不知陆少卿为何怀疑我,我并没有杀害少爷的动机,也没有杀害少爷的时间。”
西容德道:“杀胡禄还需要什么动机,他就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小人。”
胡判摇头,“我说过我并非什么大侠,没有惩奸除恶的侠肝义胆,胡禄是我的少爷,是我保护的对象,是我的职责所在。何况……”胡判叹息,“何况在我眼里,他并非一个坏透的人。”
西容德反驳,“他怎就不是一个坏透的人,就算他有一丝善念,也不能抵消他作的恶!他开妓馆赌坊,贩卖脂膏毁我皎月姐姐!他强占商户资产,鱼肉百姓,轻贱人命,种种叫人家破人亡的恶行数不胜数!”
“你说得没错。”胡判道,“可我看到了他的痛苦,他活着比死痛苦。”
西容德和西容真对视,两人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请不要追问我是什么痛苦,给死者一份体面。”
西容真道:“说得够多了,已经展示了足够的诚意。”
“一切都是为了尽早破案,身为少爷的护卫,我未尽职责,实在有愧。”胡判说着拿出一个小药瓶,“这是我下山之时,师父赠予的保心丸,我想它能就江浔一命。”
胡判赠药无人回应,便移步塞到了大夫手上,又回到西容真二人面前。
“目前我的嫌疑最甚,所以我是最希望江浔能醒过来的人。若江浔因此药丧了命,我愿以命抵命。”
西容真道:“药能不能服用,须大夫判断,我代江浔谢过大侠赠药。”
胡判颔首抱拳,随后离去。
西容德看着胡判的背影消失,才讪讪道:“我是不是有些过分,错怪他了。”
“他也自知他的嫌疑最甚,我们怀疑他在常理之中。”西容真道。
大夫拿着药丸上前道:“殿下,此丸难遇,正可救江浔危命。”
西容德道:“那还等什么,赶紧给江浔服下。”说着就招呼药童准备温水,又问大夫注意事项。待真坐到江浔床边,看着苍白的人躺在床上,进气比出气还少,霎时安静了,又迅速站了起来。
“容真,你来。”
“怎么了?”
“我不行,在军营的时候,太多人死在我手上了。江浔一定要活,我不能靠近他。”
西容真把西容德按坐下,道:“这说明你最有经验了,这个任务非你不可。”
好一番功夫才让气息奄奄且昏睡不止的江浔服下药丸,大夫也不知江浔是否能醒、何时能醒。
西容德握着江浔的手,把左手的手镯移到江浔的腕间,轻声道:“不要放弃啊。”
西容真怦然一动,捂住心口,心想,“母后,当年您也是这样吗,不愿让孩儿离去。”
“容真,他看着好脆弱啊。”西容德抬头看向西容真,“他娇小温和,没什么存在感,毫无怨言跟在陆兄身边。我在女人堆中间长大,后来又去了全是男人的边关,两种情形简直天差地别。说来像江浔这种特征的,我一直以为他是女儿身。现听大夫之言才知,原来他还不算长大。幼失双亲,孑然一身,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吧,怎会如此……”
西容真也握上两人交握的双手,“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会醒来的。”
大夫为两人准备了白粥小菜,为着突发的惨案,两人睁眼至此连口水都没有喝,也没有心思用饭。医庐的药童坐在一旁狼吞虎咽,一边嚼着嘎嘣脆的咸菜一边道,“师父说了,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就要好好吃饭,纵使天塌下来,还得靠一副强健的身体才能顶着呢。”
“好孩子。”西容德摸了摸他的头,会心一笑,“好久没听到这话了,从前母妃也老爱在我耳边念叨。”
药童埋下头,嘎吱嘎吱的声音停了下来。西容德和西容真同声同气,“怎么了?”
一颗又一颗的泪珠子吧嗒吧嗒掉进粥碗,药童抽噎着,“我想我的娘亲了。从前家里经常没东西吃,娘亲要天不见亮就去排队领粥。最上面那层粥皮是我最喜欢的,所有每次都是我第一个吃,娘亲总是摸着我的头要我多吃点,可是娘亲和爹爹明明也只能分吃剩下的粥底。”
在朝堂时时有官员上奏岁饥,缺乏实感,民食不果腹的表述远没有一个稚子口中的回忆来得震撼,西容真噤声,竟半个安慰的字眼也无从说起。
西容德也只轻轻拭去药童的泪珠,沉默着听他继续讲。
“要是娘亲等到后来胡大人为领粥的大家找到雇主就好了。直到娘亲昏倒,爹爹背着娘亲来求师父看病,才知道娘亲已经死了,是饿死的。就差三天,三天后爹爹有活干了,家里终于能开锅了,可是娘亲已经活不过来了……”
语罢,药童从西容德怀里退出,抬起衣袖狠狠擦了两把眼泪,又磨着牙嘎嘣嘎嘣嚼起咸菜,泪水沿着被胡乱擦拭过的泪痕涌下,慢慢把倔强的脸蛋洇红。
“哥哥们快吃,粥要凉了。”药童还不忘给西容真和西容德分享喜欢的酱菜,“日子在好起来了,我们得健康见到人人都能三餐吃饱的那天啊!”
喝完粥,两人帮忙收拾完碗筷,药童又跟着师父忙碌,小小的身影矫健在药庐奔走。
西容德对西容真道:“容真,出嫁之前,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没救了。在西境,我虽然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但是还是迷茫,我和军营的大多数人一样不知道为何而战。现在我好像明白一点了。”
西容真侧耳倾听。
“我以前太在乎那些腐朽的东西了,产生了这个世界无可救药的错觉。我忘了,忘了新的生命是可以摧枯拉朽的,而我们就是崭新的,我们不必墨守陈规,我们可以掀翻这个腐朽的世界。”
西容真转头正视西容德,西容德含笑盯着他,“容真你会实现我的期望,对吗?”
“我……我们正在这条路上。”
万伊骑着快马匆匆而至,西容德转头就见西容真不争气地迎了上去,眼角还发着红,抬首含情脉脉望着,温言细语唤,“万伊。”
“怎么?”万伊问,“可是江浔……”
西容真摇头,“江浔脉象稳定下来了,只是不能确定能否醒来。你那边呢?”
“无甚线索。那手镯还缺两个部分未集齐。”
西容真道:“难道只能等江浔醒来。”
万伊道:“这个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作案越多,破绽越多,一条线索中断,还有别的线索可以追寻。阁内的师兄传信来杜海棠和胡判的调查结果了,我路上与你详说。”
“路上?我们要去哪?”
“方才段后找到了卓大人。”
西容真大悟,“母后看了那封信。”
原以为段后要纠结一段时间才会打开信件,不曾想这段时间没超过半日。
“卓大人给了段后一个地址,就在西都外,现在出城,日落时分就能到。”万伊道。
“母后要我同往?”
“段后问阿真是否愿意同行。”
西容真道:“我愿意,我想见他。”
西容真看向西容德,西容德笑道,“放心,这里很安全。我想在这里守着江浔。若是江浔醒来,我也能第一个通知容真。而且我与高歌约定,若是我戌时未归,他便亲自带人接我,无碍的。”
西容真示意万伊回避,拉着西容德的手,亲切唤道:“三哥。”
“怎地突然如此肉麻,不是一直唤我三皇姐。”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西容真笑道:“我开始认识三哥了,现在不算晚罢。”
“不晚,刚刚好。”
“三哥是第一个期待我的人,我很开心。”
西容德笑得合不拢嘴,“怎么会,段后、父皇、你的小情人,还有近些日子容真的帮助的人,坊间都在谈论容真的事迹呢,我们都在期待容真。”
“我不管,你是第一个说出来的,你就是第一个。”
西容德看着眼前的四弟露出幼时的情态,没忍住捏了捏西容真的脸颊。
“我第一次见到容真就觉亲近,但是那时母妃说你太脆弱了,不可亲近。我不敢违背母妃,可我不想做公主,我明明是男儿,我也是你的哥哥,我也可以保护你。不过我不后悔,也感谢母妃给了我机会,让我成为现在的我,就是这样的我才听到了今日容真的表白呢。我喜欢容真唤我三皇姐的,我永远是容真的三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