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汝寸步不离地守着辛可铎,防止他偷跑。辛可铎丝毫没有要跑的意思,除了总是被方汝使唤,十方教这个避暑胜地简直完美,待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的。
方汝带着辛可铎和一个暂求庇护的信徒整理神殿的藏书,信徒已经眼熟了辛可铎,拍了拍他的胸道,“好小子,体格不错,等姓辛的从摘星岭撤出去了,要不要跟我进山打猎。”
辛可铎摸了摸鼻子,讪讪应和了两声。
辛可铎随手翻开了一本书,只瞥了两眼,眼珠子都快被吓掉了,“喂,方汝,你过来。”
方汝卷起手头上的书往辛可铎的方向就是一棒,正中脑门,“好好干活,没事别瞎唧唧歪歪。”
“你看这本书,噢,我忘了你看不见。”辛可铎指着书里的插图,“你们教中还公然收藏春·宫图。”
方汝皱了皱眉问,“这本书叫什么名字?”
“教典。”
“你说的应当是雩祭。”方汝道,“是神使为了祈求风调雨顺举行的祭祀活动。”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辛可铎饶有兴味地翻页道:“哇,后面还有好些内容呢。十方教真会玩,自愧弗如,自愧弗如。”
方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夺过辛可铎手上的书撕成碎片。冷静下来后,方汝又摸索着聚拢地上的残页。
共事的信徒走过来怜悯地看了辛可铎一眼道:“小子你完了,神殿里的书不是随便能动的。”
当晚,方汝就被神使召见,直到凌晨才回到住处。辛可铎守在门外,见方汝一脸倦色,没有说话径直转身回了屋。
翌日辛可铎也被召见。方汝道,责任你我各半,我昨夜抄了半宿,今晚轮到你了。
辛可铎不可思议道,跟我有什么关系?!连坐也不带这么计较的!
辛可铎还是进了主神殿接受惩罚。书几上摊着方汝抄的一半教典,辛可铎翻了几页,感叹一个瞎子写的字居然与常人无异,字迹工整,俨然无歪斜。
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在盘坐的辛可铎身前投下阴影,辛可铎下意识抬头,却被一张没有清晰五官、宛如鬼魅的面皮吓得心中打了个突。
夤夜,辛可铎急匆匆敲开了方汝的房门,方汝披着外袍睡眼惺忪开门。两人怒目而对,辛可铎半搂着方汝的肩,将其按到房间的圆桌旁坐下,“你和神使是什么关系?”
方汝手肘支桌,揉了揉鼻梁,回问:“还能有什么关系?”
辛可铎转述道:“他说你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的归宿都是神使。”
“没错,我曾经是被选中的神子,我的永生永世都奉献给了十方教。”方汝打着哈欠道。
“不,不对,你……你被邪教洗脑了。”辛可铎恍惚道,“神使还说你当年是为了拒绝接受教化才自损双目的。你明明不信教,为什么如今还是被邪教蛊惑了?”
“那是我少不更事,没能感悟我教传教的真谛。”方汝掀开垂着眼睑道,“幸得神使垂怜,没有放弃对我的教化,多年来为我诵读教典,授我十方教教义。”
辛可铎沉声道:“他是觊觎你的容色啊!”
方汝愤慨,“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污·秽的杂物,神使予我的恩泽与他对任何一个信徒施予的恩泽没有什么不同。”
辛可铎道:“是啊,没什么不同,他根本不放过任何一个!不然哪会来什么初夜权?!”
方汝嗫嚅道:“……这是我教承袭下来的教义,神使他也不想的。”
“你就这么喜欢你的神使?”
方汝虔诚道:“自我瞎眼后,是神使在我极度厌世消沉之时指引我,是他启示我,我的人生不会因为一双不能复明的眼睛而黯淡。只要我坚守初心,神祇就不会抛弃他的信徒。我所遭受的只是提前承受了后半生的苦难,我的命途会因此更为顺遂,迎来光明。神使就是我人生黎明前一刻的启明星。”
辛可铎心脏抽痛,单手捂紧了不安分悸动的胸口。原来自己曾经有过走进他心里的机会,可自己非但没有抓紧,反而亲手把他推开,倒是叫邪教神使乘虚而入。
“方汝,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眼睛。”辛可铎一字一顿道,“我可以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已然习惯了黑暗,即使失明,生活亦与常人无异,何需别人借我一双眼睛。”方汝漠然道,“辛可铎,莫要轻言许诺,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迟早要分道扬镳,一辈子的承诺你负担不起。”
“凭我以往的劣迹,你不信我也在情理之中。”辛可铎俯视贴近方汝,宛如他们初见的那个午后,“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我辛可铎不是个轻易许诺而是个言出必行之人。”
辛可铎一改往日的散漫及吊儿郎当,在方汝面前踊跃表现,虽出发点是好的,然结果往往不如人意。一个月下来,扰得十方教鸡犬不宁。慈眉善目的信徒倒是不反感辛可铎,几番开导气馁的辛可铎持之以恒,神使也多次传唤辛可铎,为他开解。
辛可铎对神使没个好脸色,只是因为顾忌方汝才前往神殿,到了就在神使的催眠经下倒头大睡,睡醒了抹抹唇角的唾液,大摇大摆离开。某次,辛可铎估摸着时间睁眼,却见神使的手几乎要碰到自己额前的碎发。辛可铎倒退了几步爬起来,晦气地皱了皱眉,落荒而逃了。
奈何辛可铎所作所为方汝看不见,也“视而不见”。
辛可铎还没能等到方汝对他改观,就等来了火冒三丈的辛父。
辛如辜指着桀骜抱臂的辛可铎劈头盖脸就是一番唾口大骂,“逆子,平日里你不服管教,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现下你居然背着我进了邪教!我千叮咛万嘱咐,只要不触及律法有违道德,你和你的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勾搭成奸、挥霍无度都无所谓,就是切莫沾染邪教。你这个逆子,偏偏要反其道行之,非旦与方家的人为伍,还在邪教滞留,乐不思蜀。”
方汝见辛老爷子气急攻心,梗得青筋直跳,本想上前安抚老爷子一二。话冒到嗓子眼,辛老爷子一句“方家”叫方汝把劝慰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方汝如鲠在喉,幼时同龄的孩子就背地里对他家都是邪教教徒之事指指点点,稍微知事后,同龄人收敛了挖苦,明里不提邪教却是对他敬而远之了。
方汝有一段时间极端唾弃自己生在一个信奉邪教的家族里,甚至自毁双目……
方汝抿了抿唇,硬声道:“辛老爷,是我擅作主张将辛世子带至十方教。他心不甘情不愿,不服教化,反而在我教滋事,您还是把他带回去吧。”
“不关他的事。”辛可铎仰面道:“是我执意要留在十方教。十方教上下救死扶伤、讲信修睦、其乐融融,一点都不像某些满嘴仁义道德却醉心功利不问疾苦的假惺惺之士。”
辛如辜一手捶着胸口,一手颤抖地指着辛可铎,“你……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逆子!还不跟我回去!”
辛可铎冷声道:“你拿我回去也没用,我心已有归属,早就是十方教的信徒了。”
“好,既然你执意要加入十方教,我辛如辜就当白养了一条狗!从今往后,你不用进辛家的门了,今日我就在此与你断绝父子关系。”
辛如辜被家奴搀扶着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方汝站在辛可铎身边,摇了摇头道,“你迟早要后悔的,你根本没入我教,你说的话分明就是为了气你爹,你其实一丁点都不认同我教。
“你之所以敢与你爹顶嘴,只是因为你有恃无恐,知道你爹根本不可能与你断绝关系。但谁也不知道你爹会在什么时候真正对你心灰意冷,你爹为你心力交瘁,已现疲态,我劝你还是赶紧追上去服个软,你爹心一软就不与你计较方才冒犯的妄言了。”
辛可铎注视着方汝平静如水的面庞,“你说得没错,不过,今天谁也拦不住我入教。”
方汝道:“你不发自内心认同我教,神使是不会同意你入教的。”
“你错了,方汝。”辛可铎嗤声一笑,“你根本不了解你的神使,他可是很乐意接纳我的。再说,你们十方教确实很适合我,我抄的半部教典里都写了些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我倒想见识见识十方教究竟如何把淫·乱之举美化得冠冕堂皇。”
方汝道:“你,是想把十方教搞得天翻地覆才满意么?”
辛可铎答:“你应当去问问你的神使,问他包藏了什么祸心。”
他当然不敢告诉你实情,总有一天我要撕破神使的面具,让你看清楚他那颗肮脏的心。辛可铎攥紧拳头暗忖道。
辛可铎想不起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方汝的,这个方汝脾气既犟又暴躁、蛮横不讲理、眼瞎心盲,一心为十方教作那伥鬼。
他甘之如饴受人蒙蔽与我何干?等辛可铎转过弯来,他已经跪在了神殿,接下了左使的令牌。辛可铎阖眼,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默道,罢了罢了,就当自己大发慈悲,做回善事。
“你竟然愿意为他做到这个份上。”神使掐着辛可铎的下颌道,“你以为他会感激你吗?他会更加恨你。”
“我不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自己。”辛可铎睁开眼睛,凌利的眼锋直指神使,“比起方汝,我觉得我们更像一种人,相处起来也不用惺惺作态。用我比用方汝便利吧,坦诚相见如何。”
方汝忍气吞声低眉顺眼的模样辛可铎第一次见到。自从辛可铎与神使做了交易,代替方汝接任了左使之后,方汝就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不就是一个使者的虚席,至于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死人脸?”辛可铎道。
“你什么都不懂就接下了使者的位置。”方汝面无表情道,“使者虽然是神使任命的,却是由其他八位使者联合考核的。我唯一接近他们,为神使打入他们内部的机会都被你破坏了。”
那个时候辛可铎还不知道十方教内部的分歧。不过很快就有人主动联系辛可铎,蓄意拉拢他。
地点是辛可铎从前经常和朋友厮混去的勾栏,府尹商榷下足了功夫,依照辛可铎的喜好做了安排,丝竹管弦,美酒佳肴,还请了蓉姑娘作陪。
商榷蘸酒在桌上写了个方字,又给辛可铎使了个眼色。辛可铎不解其意,也从善如流,与蓉姑娘耳语了几句。
蓉姑娘掩唇娇笑,从辛可铎腿上站起来,叫了几个姐妹将无所适从的方汝拥出了房门。
辛可铎从商榷口中得知了方家、神使和使者的立场。商榷说道自己是八位使者的代言人,八位使者都是西国地位非凡之士,不是富可敌国,就是权势滔天,方家家主方堃就是其中一员。但是方堃和其余七位使者就跟不跟墉亲王合作产生了分歧……
辛可铎佯装镇定听完了商榷的讲述,直到商榷离去都没有表态。商榷也不着急,给辛可铎留了足够的时间考虑。
辛可铎道,你不怕我把这些事宣扬出去。
商榷道,这些事本就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何况我相信辛世子会做出明智的抉择。
辛可铎推开隔壁房门的时候,房内一片狼藉。辛可铎摆了摆手,蓉姑娘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辛可铎在床头坐下,给方汝整了整衣衫,抚顺散乱的青丝,最后拭了拭方汝颊边的唇印。
方汝一脸漠然,任辛可铎施为。两人咫尺对坐,静默了良久,方汝问:“你要和他们同流合污吗?”
辛可铎笑道,“是啊,你爹怎么这么固执,邪教和逆贼有必要分那么清吗?”
“十方教不是邪教。”方汝龇牙咧嘴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败类存在,十方教才会沦为邪教。”
“单单是因为我们吗?你把你的神使算在其中了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神使也是支持十方教与墉亲王合作的。”
“你不懂神使……”方汝喃喃道。
“对,我不懂,你懂。你就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吧。你以后不用跟着我了,既然立场不同,就不用相互碍眼了。”辛可铎讥诮道,“我又忘了,你看不见。”
“你何必惹他伤心。”当神使压在辛可铎背上操·干的时候,神使掐住辛可铎脖颈,强迫他仰头。
神使粗重的呼吸在辛可铎耳畔灼烧着,辛可铎纠结着眉头,从齿缝里哼出几个字,“用不着你管。”
“我真的没有奸·尸的癖好,你不好好配合,我要你做甚。”神使以齿轻磨了磨辛可铎的耳根,“只要我开口,方汝必然心甘情愿投怀送抱。你说,我和他两情相悦,你偏偏要横插一脚,还不好好配合,这笔交易我做得亏不亏?”
辛可铎龇牙暗骂,神使翻转过辛可铎,在黑暗中对上辛可铎熠熠闪着水光的眸子。神使曲指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