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教依山而建,形制古朴又底蕴悠长,山体嵯峨,宫殿般的建筑群落错落有致,在嶙峋的怪石和层层叠叠的绿荫的掩映下彰显着神秘肃穆的宗教感。
山体底下有一片巨大的石砌的开阔地,圆形中心祭坛拔地而起,呈梯形向上,祭坛台上围了薄如蝉翼的纱幔,随风飘扬。
身裹白袍以纱遮面的教众散布在各处忙碌,其间还混杂着神色各异的民众,或困惑、惑悲痛、或迷惘、或愤懑、或绝望,或欣喜,人间百态也不过如此。
鹿栗恹恹沉默了一路,回到总坛才又来了精神。
上山前,鹿栗安排了教众接待嬷嬷,带嬷嬷去休息。鹿栗特别强调一定要避开旁人耳目。
鹿栗拉起西容真的手绕过祭坛,沿着蜿蜒的山道拾级而上。万伊竖着眉毛跟在后面。
“怎么样?我十方教的总坛是不是叫人叹为观止?”鹿栗期待道。
西容真道:“尤可与皇宫媲美。”
“总坛近年来翻修过吧,新葺的痕迹很明显却也与旧迹相得益彰。”万伊道。
“你居然也是第一次来么?”西容真问道,“那你何时见的小栗子?”
鹿栗接道:“阁主哥哥与神使已经眉来眼去很久了,是我在中间传讯的。至于神殿近年的翻修,想必两位哥哥已经猜出大半原因了。”
“修建如此壮丽的神殿想必是极为浩大的工程吧,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很难修葺完成。”应接不暇的楼阁修饰迷了西容真的眼,“旧迹以粗糙的原石为基,古朴归真更具韵味。翻修的部分豪华大气却没有喧宾夺主,在保留了原有风格的基础上更显威严。我一路上所观,原迹匠心突出,新痕彰显财力,想来十方教近年来吸纳了很多阔绰的教众出资为它添砖加瓦了。”
“阿真哥哥分析得没错,十方教越来越繁荣了。”鹿栗却没有了之前的兴奋。
万伊幽幽道:“十方教虽说越来越昌盛,却也迷失了建教的初心。”
“不是的,神使说,这是我教必然要经历的劫难,是上苍对我们的考验。”鹿栗仰望着台阶尽头的神殿道,“今日两位哥哥宣言要破除邪教迷信,我很是伤心。外人误以为我教是邪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平日里不与他们计较,但总有不轨之徒和伪信徒诽谤抹黑我教的声誉,致使不明就里的人被愚弄,我们已不能再缄默,纵使矫枉过正,也好过默不作语。我衷心希望两位哥哥能够放下成见,重新了解看待我教。我相信我教的魅力一定能征服哥哥们。”
西容真道:“好,我尽量试试。”
通往神殿的阶梯上人来人往,但无论来去,攀登民众都面带崇敬之色,甚至有人三拜九叩,无比虔诚。三人在半山腰将近主神殿之时与一个发鬓斑白的老人擦肩而过,万伊停驻脚步回望了半晌。
西容真好奇道:“他是?”
“他是辛可铎的父亲辛如辜。”万伊答。
西容真揶揄道:“噢,原来是你的便宜父亲。”
万伊问起,“他在十方教的号召力如何?”
鹿栗不明所以,“辛老爷不是十方教的信徒。”
万伊和西容真皆是一诧,西容真抢先道:“辛可铎不是十方教的左使吗?辛老爷子居然没有入教,真是叫人意想不到。那辛老爷为何而来?”
鹿栗坦言,“老爷子之前是为失踪的辛世子来的,后来传出辛世子现身楠竹谷的消息,老爷子就断了一段时间没来。如今他是为了方汝来求神使的。”
“方汝……啊,我想起来了,他是方家大少爷对不对。”西容真想起万伊有言,找到失踪的方汝说不定就能破了方家的灭门案,“方汝真的没死么?辛可铎不是和方家不和,还曾扬言要灭方家门,为何老爷却要为了方汝来求神使?”
鹿栗支支吾吾道:“阿真哥哥你的问题太多了。不是我不回答,是内情太过复杂,我不敢多舌。”
西容真道:“看来你的小脑袋里装了不少东西。我也不难为你了。”
“万伊,你觉得辛老爷如何?”西容真转而问起了沉思的万伊。
“我……详细调查过辛家。辛可铎与辛如辜秉性并不相似。”万伊道,“辛如辜为人低调迂腐,对辛可铎的管教十分严厉。然而辛可铎还是朽木难雕,醉心享乐,仗势欺人,目无法纪,是个十足的纨绔。方辛两家家势相当,两家家长却没什么交集,倒是方汝与辛可铎结交过,后来辛可铎入了十方教反而与方汝断交了。”
万伊停顿了须臾道,“我有没有提起过方汝目盲。”
“没有印象。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方好曾经说过神使会保全方汝。”
西容真并不质疑自己的记忆力,“我怎么还是没有印象……难道你什么时候与钟夫人单独谈过话?是她回陪都之前还是……那天在方宅你点晕我之后?!”
“这不重要。”万伊上前挡去鹿栗的去路,“方汝果真在十方教?”
万伊果然有事瞒着我,明明钟夫人提起神使会保全方汝是在我昏迷前。我昏迷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确定我知不知道恐怕是因为他瞒我太多,已经分不清到底有没有说漏嘴。西容真暗想。
“这……我不知道……”鹿栗眼神游离。
万伊断言:“方汝果然在此。”
西容真疑道:“这个神使难道参与方家灭门案了?那辛可铎呢?照辛老爷的行为看来,辛可铎是不是又替人背了黑锅?”
“辛可铎在我的控制下,自然没机会出现在方家灭门的现场,却不能排除他也参与了谋划。”万伊皱了皱眉头,“至于辛如辜,他虽然表面上没入十方教,也不能确定他不会是十方教之人,毕竟除了左使和右使,其余八使并不露面。而辛如辜寻找方汝,或许是为了斩草除根。”
“不对,不管是年初的女童案还是方家灭门案,辛可铎都首当其冲被人诬陷。如果辛老爷真的参与了方家灭门案,他怎么会拿自己儿子的清白作文章?”西容真转念一想,“不过千机阁谋杀了辛可铎,他至今无动于衷也是奇怪。”
万伊反问:“一个权欲熏心的上位者还会顾念亲情吗?如若他真是背后策划全局的人,他一直以严父形象示人,除了辛可铎这个臭名昭著的儿子外身上没有什么污点,利用完辛可铎说不定还能借机将自己与辛可铎划清界线。”
西容真心口一悸,回想起曾化为梦魇困扰他多年,甚至时至今日还留有阴影使他无法安眠的往事。人心当真都那么可怖?
西容真心猿意马道:“案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我们应当越来越接近真相了才对。”万伊胸有成竹道。
神殿碧瓦朱甍,殿前只有零星几个信徒虔诚参拜,期待着能被神使选中,进殿接受点化。鹿栗从偏门进殿通报,西容真和万伊在殿外等侯。
两人被鹿栗领进殿,殿内雕梁画栋香烟缭绕。一个拥着眼神空洞的孩子的妇人跪坐在殿中,隔着朦胧的纱帐向内里的神使祷告。
“让孩子过来罢,神祇已经聆听了你的愿望。”帐内人道。
“多谢神使。”妇人连磕了三个头,推搡怯生生的孩子往前,孩子杵着回望了母亲许久,终于三步一回头入了帐内。
孩子刚好与盘坐的神使齐高,神使轻抚孩子的头,口中念念有词。神使催眠似的嗓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有那么一瞬,西容真竟真以为自己听见了神明的低语。
“回去吧。”
孩子给神使作了个揖,奔回母亲的怀抱,与方才不同,此时孩子的眼里闪耀着灵动的光芒,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妇人与孩子紧紧相拥良久,最后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西容真在心里嘀咕,这个十方教当真这么邪门?
“两位,请入座。”神使招了招手。
两人盘坐在蒲团上,鹿栗入帐在神使耳畔窃窃私语。神使点了点头,鹿栗低眉顺眼退出了神殿。
“阁主,我们终于见面了。”
万伊道,“神使,你们的要求我已经完成了。”
“我已经知晓了。”神使掀开纱帐,走了出来,“阁主在西都外没能杀得了方好,我以为阁主要如同在楠竹谷一般,最后让猎物逃脱。”
神使却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脸上覆了层淡去五官的面具,好不诡异。
他口中的猎物指的就是我吧,西容真贴近万伊,在衣袖的遮掩下握上万伊的手。
万伊反手回握以示安抚。
万伊道:“我总不能坏了千机阁的规矩。”
“千机阁的规矩就是个笑话。”神使睥睨道,“你既然投靠了墉亲王,就已经悖离了千机阁的初衷。”
西容真瞠目结舌,万伊面不改色,暗地里紧了紧西容真濡湿的手。
万伊反问,“难道十方教不是吗?”
“彼此彼此。”神使讪笑道。
西容真沉着脸,阴云不断蓄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