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具尸体一字排开陈列在陈堂,西容真从中穿过,在脑中把五天内发生的事捋了一遍。
第一天端倪初现,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秦慎行被发现溺毙于湖中。
第三天傍晚屠斐死于客房。
第四天余越失踪,之后被发现弃尸楠竹园。余越实际上死于第三天夜里。
同样是第四天,辛可铎为了保护自己失手杀了张昂。
第五天,或许是第四天夤夜,杀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害了辛可铎。
紧接着钟原自曝真相,自刎谢罪。
短短五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没了六条人命。更不消说,五日来浮出水面的陈年往事中被辱被害的性命究竟有多少。
一条由秦慎行为中心的灰色产业链被慢慢挖掘而出,一众人互相揭露,还原了两个大案的真相,揭开了秦慎行肮脏罪恶的面貌。
而幕后操作一切的钟原究竟与其他人有何深仇大恨,西容真还是不得而知。
不过也不难猜测,钟原或许是曾经被秦慎行拐卖过,九死一生从秦慎行手里逃生。期间他与张昂、屠斐也结下了仇怨。
可他和辛可铎不是朋友吗?他为什么会对辛可铎痛下杀手,他们又能有何积怨。
而自己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和马善差不多,只是个看客。千机阁的信中写明了要与他不死不休,为何反而是他全身而退。难道真如钟原所说,千机阁是忌惮自己的身份,不敢直接动手,企图假借钟原之手除去自己。
确实是极有可能的,千机阁再嚣张,就算他与四叔勾结,倚仗四叔的势力,也不敢和朝廷正面对抗。
于是事情就这么落幕了?
西容真在陈堂外徘徊,马善一直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踌躇不前,欲言又止。
“马谷主,谷口还是不能通行吗?”西容真主动问。
“快了快了。”马善道,“我已经和谷外的人取得联系,谷内外通力合作,明天就能疏通道路。”
西容真问:“你可知道目前谷外聚集了哪几路人马?”
“由于千机阁的宣扬,谷内的杀人案已经流传出去了,外面聚集了很多人看热闹,沸沸扬扬,龙蛇混杂,此刻谷外已经驻扎了一拨朝廷的人控制场面。”马善秀眉纠结。
千机阁竟然希望事情闹大么?不过也符合千机阁一贯作风。
西容真安抚道:“马谷主不用担心,到时候你只需如实交待即可。这个连环杀人案不会牵连楠竹谷的。”
“阿真公子,”马善嗫嚅道,“你……钟刺史……真的是杀手吗?”
西容真道:“是不是觉得我看上去更像?”
马善犹疑道:“我……我其实……”
“你不用说了,我大致已经猜到,我提醒过你做好看客的本分就够了。”西容真负手道,“是你联系千机阁买凶杀人的吧。”
马善噤声不答。
“千机阁将作案的地点定在楠竹谷肯定不是无缘无故,而你也说过,你一个小小的楠竹谷是万万不敢招惹得罪前来的大佬。你明知道千机阁的阴谋,却太过淡然接受了我们的入驻,让人不得不怀疑你与千机阁是否早有勾结。
“随后你立马否认了。我们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你与千机阁的关系,加上他们因你是个女子,看轻你,你很快就摆脱了嫌疑。
“不过我却留意到几点细节。第一,你初见我时,提起过你有个不久前殁了叫真儿的远房妹妹。第二,你在那之后暗示我私下与你相见,你告诉我辛可铎不是个好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恐怕你的意图不止在警告我,还是试探。第三,你有意借谷内的诡谈再次提及年初的女童案,矛头直指辛可铎。第四,你昨日烧了黄纸。昨日你离开之后,我偷偷跟上你,你没有直接回书房处理事务,而是转向祠堂,祭拜了你的父亲。
“综合以上四点,我不妨假定你与年初女童案关系匪浅,甚至很有可能被害人就是你的远房妹妹!或许你的远房妹妹就是你的亲生妹妹,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唤作马真。而年初受害的女童就是她。
“不过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其他人没有想到此处?想到你和女童案的关联?直到后来辛可铎说,府衙在女童父亲被谋害后才发觉他递交的文件都是伪造的,我才想通其中的关节。
“正是因为其他人对女童案的细节过于了解,他们才没有留意到你露出的破绽。因为你父亲一开始就没有用真实身份报案。当时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父亲不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待后来辛可铎引出秦慎行这个幕后黑手的肮脏勾当,我终于贯通了你父亲的考量和你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你的父亲编造了假的文件报案,自然他和你妹妹的姓名都是假名,而了解女童案细节的人知晓的就是他们的假名,所以其他人并没有联结起你与女童案的关系。你父亲的用心良苦,应该是为了保护你。因为他很可能已经触及到秦慎行的勾当,深知自己是以卵击石,但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含冤受辱而死,所以他计划背水一战,企望能有机会惩治罪魁祸首。他在行动前就考虑到了十有八·九会被秦慎行谋害的可能,他为了防止秦慎行斩草除根,使你不受牵连,故意递交了假的文件。
“而你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吧,你根据坊间传闻认定杀害你妹妹和父亲的凶手就是辛可铎。你想为你父亲妹妹报仇,但你力小甚微,根本无力与世家抗衡,求助官府,你只能步你父亲的后尘。所以你不抱希望地找上了千机阁,而千机阁居然应承了你的愿望。
“尽管你提供了千机阁杀人的场地,你却不知道究竟谁是千机阁派来的杀手,而且你也不知道为何会来了一大票人。你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你最开始怀疑我是杀手,试探我,我却没给出你想要的答案。”
“昨日是你父亲的冥寿?”西容真问。
“你猜得一点没错。”马善声音低沉道,“年初的案子越闹越大,父亲一直不要我插手,直到我收到父亲的死讯。你知道么,我听闻父亲的死讯,匆忙赶到,却不敢认领父亲的尸体遗物。只因父亲传信于我,如果他死了,不管是如何死的,一定不要再插手这个案子,不要为他们报仇雪恨,甚至不要去认领他的尸体。”
“我第一次知道世家的权势竟然可以达到这个只手遮天的地步,明明都已经惊动了圣上!圣上身居庙堂之高,即使听到了民间疾苦,也还是无所作为!他难道真的不清楚世家如何作威作福,鱼肉百姓?我不信!圣上和世家其实是一丘之貉,整座江山都是建筑在百姓的白骨之上,他们喝着百姓的血汗,吸着百姓的骨髓,却还凌·虐百姓的生死以供玩乐。
“就在我对朝廷彻底失望的时候,我听到了千机阁的传言,我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上了千机阁。后面的事情就如你所料,千机阁承诺只借我的楠竹谷创造一个绝谷,助我复仇,我只需要作壁上观即可。”
西容真脸色骤变,“马谷主,我确实不是千机阁的杀手。不过现下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
马善泪眼婆娑地盯着西容真。
西容真缓缓道:“我,姓西啊。”
马善倏地瞪大了眼睛,摇头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
“殿下。”马善双目失神,蓦地跪倒在地。
“你不必惊慌,你大可畅言,我不会怪罪于你。”西容真抚起无力的马善,“现下的朝堂确实乌烟瘴气,加之我四皇叔墉亲王勾结南国匪徒,内忧外患,父皇被群臣闭塞视听。世家乱象我也有耳闻,父皇心力交瘁,无法力挽狂澜,确实失策。”
马善颤颤巍巍站定,欠身道:“妾身谢殿□□谅。家父小妹含恨而终,如今戕害他们的凶手虽都已身死,但名不正言不顺,还望殿下为家父小妹做主,还他们一个公道。”
西容真正色道:“我自当会连同当年秦慎行嫁祸张刺史一案重新审理年初女童案,将与秦慎行盘根错节的权贵势力一举掘除!”
马善还是对西容真起了畏惧之心。西容真无奈,却早已习惯他人在得知他的身份后态度上的转变,没有再多说什么。
夜里西容真又失眠了。他闭上眼睛,辛可铎的音容笑貌就在他脑海中如跑马灯一般来回转动。明明两人相识不过四五日,却好似经历了一生。
西容真猛然从回忆中抽离,一缕带着些微凉意的轻风掀动着他的鼻翼,西容真正犹疑着要不要起身检查一下窗门是否关严,睡意却不期而至。陷入沉睡前,西容真蓦然想起,辛可铎身上也有种极淡的气息,他拥住自己的时候,自己总能松懈神安,无比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