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锦财脸色骤然一变，铁青着一张脸再次举起右手，这一次力度更加重。
厚掌悬在空中却被一只手掌死死钳住，顺着那只大手夏小雨抬起发红的眼睛，看到周旭一脸阴沉的站在身后。
夏小雨此时心底忽然有了莫名的底气，就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一直空中飘荡，没有足够的气继续漂浮，也没有可以降落的地方，凭着一口气硬撑。
而周旭的手就是拉住那只气球的手，在告诉她，就落下吧，无论是什么样子都可以。
夏锦财的脸色变了又变，周旭的手慢慢放开，低头看向夏小雨脸上的红肿。“走吗？”
“欠钱不还还想走？再想找到你人可真难啊小妹妹。”东哥身后跟着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即使高出他一截的周旭在他眼里也丝毫不惧。
“夏锦财欠你们多少你们自己找他要去，和我没有关系。”夏小雨拒不承认这子虚乌有的欠账，她的人生本就是靠自己艰难前行，不可能在去给夏锦财背债。
“那可不行，毕竟合同的欠债人是你，这十五万你跑不了。不过...”东哥拉开一旁的木椅坐下。“哥哥倒是可以给你介绍挣钱的工作，你这一款还是挺受欢迎的。”
夏小雨听得心里一阵恶心，开口讥讽道“你们缺人的话找张丽玫，她经验足，说不定还能给你们再找几个冤大头贷个几十万。”
“你个小贱人瞎说什么呢！”霎时响起阿玫的尖叫声。
夏锦财皱着眉，却强压语气。“小雨，我知道你恨爸爸，你就帮爸爸这么一次，以后我和你玫姨好好过日子，等你有了弟弟夏家也有后了，你也有给你撑头的人不是。”
夏小雨越发觉得可笑，是什么让这个把自己亲妈逼走的男人，能在她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会和一个小姐好好过日子？
又是什么让他觉得自己会在意这个所谓的撑头人。
于是她真的露出一个笑来“夏锦财，你还真不怕喜当爹啊？”
夏锦财没听过梗，一时愣住没反应过来，旁边东哥一伙人倒是笑出了声。“行了小妹妹，我可没兴趣看你们的父女大战。我只关心这笔账怎么还，什么时候还。”
“你们还应该关心谁来还，谁拿的钱谁还，反正我不还。”
夏锦财不坑声，东哥开口道“当然是借贷的人还，跟着哥混，不仅包你一年内还完还能赚的盆满钵满，我想，你也不想年纪轻轻的就上失信名单吧。下了海还能洗干净上岸，入了名单这辈子可就有了底子了。”
“你威胁我？”
“小雨，你先出去。我和他们谈。”周旭打断他们的谈话，看了眼东哥的不悦。“就待在院子里。”
夏小雨不确定的看着他，周旭对她点点头。
“跟一个也是跟，听哥一句劝不如把心思放赚钱上面。”
夏小雨无视东哥猥琐的眼神，听话的走到院子里大口的呼吸，她在里面待得快喘不上气，总在发泄的边缘却又无能为力。
片刻后周旭走了出来。“走吧，回去。”
夏小雨紧张的朝里面看了一眼。
紧接着东哥带着小弟也走出来，吹了一声口哨。“小妹妹，找的男人不错，有担当。”说罢扬长而去。
夏小雨没吭声，手指不由攥紧了背包带，跟着周旭上了车。
“你们谈了什么？”
“还钱的事。”
“我不欠他钱。”夏小雨声音闷闷的。
“嗯。我知道。”周旭递给她一瓶水。
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看到水她才发觉嗓子早已发紧发痛，也不客气，直接接过灌了几口。
“可现在他们认定欠钱的是你，不解决这件事以后会有很多麻烦。”
夏小雨没继续反驳，他不是东哥，继续不承认没什么意义。
“你们谈的结果是什么。”
“每个月分期还款。”
周旭侧身替她系好安全带，夏小雨的注意力都在周旭脸上，她在等着答案。
“还多少？”
“3000。”
夏小雨沉默一瞬，“怎么还？”
“还给我。”
“？”
“我给你做新担保了，以后你把钱还给我，我在还给他们。”
“这绕圈会不会太麻烦。”
“难道还要他们来直接欺负你这个小姑娘？”周旭挑挑眉看她一眼。“你就准备好安心打工还债吧。”
“即使我跑了还能找夏锦财，夏锦财跑了你的店也跑不了，他们挺会算。”夏小雨心中运算，“我得还四年，还是在没有额外利息的情况下。不对，他们不可能答应的。”
周旭看着莹白小脸上表情飞快变换，轻笑一声。“别算了，回去补觉去。”
“我想去派出所，可以么。”
“可以。”周旭沉默片刻答道，这几年各种渠道贷款猖獗又混乱，相关的法规还没完善，他知道即使去报警也很大可能徒劳而返，但至少也得试试不是。
“老板...我很蠢对吧。这种坑我都能跳进去。”
“那个人是你爸。”车辆行驶在乡间，夏小雨木木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却感觉自己已经瞎了，什么也看不到眼里。
夏小雨心中苦笑，是她爸又怎样。难道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品性么，非得被坑死一次才知道亲爹都是可以把她说卖就卖的。
她早该明白的，在那个搬出远西村的雨天里就该明白。
“老板，你不好奇为什么我明明想要读大学却不参加高考么。”
周旭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夏小雨也转回头，那一眼仿佛告诉她：我在听。
各自回头，夏小雨从内心最深处最地底的地方翻腾起一股倾诉欲。带着一种陌生的信任感，可能是因为觉得周旭是个好人。
嗯，一定是这样，老板是个好人，他是个不仅不会看轻自己还会主张正义的好人。夏小雨这样想着，所以她才会觉得如此委屈。
夏小雨话到嘴边，却从嗓子眼弥漫出浓浓的酸涩感，一直延伸到舌尖，连带着鼻头也开始泛酸。她压了一口水，抑制不住那道酸。
最终只挤出一句。“真是烂透了。”
“什么？”
“烂透了，我的人生。”夏小雨垂下眼睫，无力的看着手中的水瓶。
“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周旭腾出右手抽出水瓶，调好空调风向，又从副驾储物盒里拿出一条带着包装的毛毯放在她的膝上。“以前宴席送的，没用过。睡一会，什么都别想了。”
周旭的声音有安神作用，夏小雨从善如流的披上毯子，刚合上眼仿佛眼皮有千斤重压的她睁不开。
天已大亮，晨光迎面晒入车内，周旭下意识的抬手用手背轻蹭了下她的额头，又收回手放下她前方的遮阳镜，专心开车。
夏小雨是在一阵肉香里醒来，歪着脑袋靠在椅背目光呆滞的回忆自己在哪。
“醒了？趁热吃。”周旭把小笼包递到她的身前，又把吸管插入豆浆放在中间的扶手上。
夏小雨乖巧接过包子，小口小口咀嚼吞咽。侧头看了眼窗外的派出所，加快了进食速度。
“不用急，刚到他们上班的点，你进去了也得等。”周旭一边喝着豆浆一边翻看手机。
夏小雨吃完了包子，也开始吸着豆浆，内心着急，身体却一点也不想动。
一个小时后他们从派出所走出来。
和周旭猜想的一样，表面来看他们资质证件齐全，连高息放贷的证据都没有。最近类似的报案也屡见不鲜，除了一些性质恶劣的会特别处理外大都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车开进小区，周旭把她送到楼下。
“谢谢你。”夏小雨认真的看着他，三个字说得真挚。“是我把你拉下水，我会尽快还上不去拖累你。”
周旭轻松勾了勾嘴角，“上去吧，今天放假一天。”
夏小雨点头，缓缓地下车。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给没电的手机充电，等她从浴室里出来发现手机弹出多条未读信息。
孙峤：我妈说你家里在办白事？
孙峤：怎么不回话
孙峤：发生了什么事？
孙峤：你在哪？金姐说没和你在一起
……
再打开鲁金珠的对话框，都是类似的留言。
她仰着头缓了缓胀疼的眼眶，把奶奶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他们，表示现在自己情绪还好，只想好好休息。
回复完扔下手机，进入梦里。
这一觉很不安稳。她看着奶奶倒在湿滑的地砖地上痛吟，自己怎么跑过去就是拉近不了距离。跑的力竭时她瘫软在地，奶奶痛苦的神情却在嘱咐她离开这，去过自己的生活，不要再回来。她连声应好，想要爬起要带着奶奶一起走，可怎么也爬不起来。
心脏紧的发疼，猛然睁眼，喘着气轻易呼吸。
一只手抚在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抚走她的慌乱。抬眸是金姐未施粉黛的脸，她扑进金姐的怀里，紧紧搂住，好像是等了很久的一个拥抱让她再次心安。
她才感到脸上的凉意，把脸挪开发现金姐的前胸也被自己的泪浸湿。
“好了好了，没事的。奶奶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她会一直看着你。”金姐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夏小雨却听的身子轻颤。
“不，我不想奶奶看着我……我不想让她在天上还要为我担心。”现在的生活，不是她想让奶奶看到的样子，如此破烂。
“好好，不看。说不定奶奶忙着去在天上和别的老头子摆棋呢，哪有空老看你。”
感觉怀中的人儿情绪稳定下来，鲁金珠又轻声道，“孙峤也来了，带了很多吃的。现在又不知道在捣鼓个什么，你在不出去小心厨房被炸了。听话，洗把脸去。”
夏小雨冷水扑了几次脸，把长发随意扎着。
孙峤见她出了房门，连从厨房里端出食物。炒泡面，卤牛肉，麻辣烫，麻小，再加一盒炸鸡雪碧。“快来，刚热过，都是你爱吃的肉。”
鲁金珠看着餐桌皱眉，“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孙峤轻推着夏小雨坐到桌边，给她布置。“管它搭不搭吧，心情不好就得吃爱吃的。当年我奶没的时候还不是哭的死去活来，最后慢慢靠美食治愈。”
鲁金珠故作轻松，“这就是你胖了二十斤的原因？”
“我这身材能叫胖？现在才是刚刚好好嘛，要什么肌有什么肌。”
“排骨鸡？”
“不信你来看看。”孙峤撇撇嘴。
“算了。姐姐对小屁孩没兴趣。”
两人一唱一和又默契的偷看夏小雨的反应。
三人同是一个村里的，对彼此的事最清楚不过，只是孙峤和鲁金珠不算熟，这次互怼也带着些刻意熟络的味道。
气氛一时安静，夏小雨扯扯嘴角。“好香，我一个人吃不完。一起吃。”
“一起吃一起吃，肯定是要一起吃才更香。”孙峤接话道，谁也没再提奶奶的事，何必再去重头提醒一遍。
鲁金珠有一搭没一搭的夹着麻辣烫里的菜叶子，孙峤则是双手流油的扒虾。
“金姐。好久没看着你了。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夏小雨挑着泡面闲聊。
“你姐夫那事多，我住那比较方便。”鲁金珠笑笑，素面朝天的脸少了几分风情，多了几分恬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依旧能打。
“姐夫？转正了？”
“嗯，上个月领的证。”
“真的？金姐，我真为你高兴。”夏小雨由衷的露出一个微笑。这是金姐想要很多年的家，她终于有了。
“只领了个证，其他的以后再说。”
“证才是最重要的，官方盖戳呀。金姐要幸福啊。”夏小雨举起雪碧和鲁金珠手里的白水碰杯。
“来来，还有我呢。人就是应该向前看，未来可是充满希望的。金姐我祝你百年好合！”孙峤连放下手里的虾壳举着可乐挤上前一起碰杯。
鲁金珠瞪了他一眼，笑着喝了口水。“先给你预定个伴娘位置。”
夏小雨笑着比了个OK。
“那我呢，伴郎位置有我一个吧。”
鲁金珠调笑，“你？花童倒是缺一个你要不要啊？”
“也行。”孙峤咬咬牙，“只要有红包拿啥都行。”
“你个财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