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郁青叼着鸭腿看饭店的服务员忙忙碌碌。
大家穿着统一的制服,优雅地穿梭在每个桌位前从容地片鸭子,她觉得挺有意思。
“李执,这儿招不招临时工啊?”徐郁青的眼睛依然没从服务员身上移开。
“临时工?”李执不解地皱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等高考完了我得找个工作啊。”在这就不错,有工作服穿,活儿也简单。
更重要的是,工资应该也不低。
“为什么?”李执不明白。
“你是不是傻?”徐郁青这才施舍给他两份满目无语的眼神,“不打工哪来的钱,我上学不要用钱啊?就我那个爹、和二叔给的三瓜两枣够干什么用。”
李执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这点儿钱我们家难道出不起吗?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出来打工啊。”
“小姑娘怎么了?我打工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不是。”李执倒吸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你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啊。学费才多少钱,我们家肯定给你付啊。”
徐郁青仔细打量着李执的脸,见他确实是真心实意说这些话,攻击力也稍微收敛了些。
她用筷子尖一下下戳着盘子里没吃完的鸭脖子,“你说得倒是轻巧。”
“我吃你家的住你家的,现在还要你家给我钱付学费,我脸皮是厚,但也没厚到不要脸的程度吧。”
“这算什么,这才几个钱,我看谁敢说你什么。”李执急忙说道。
徐郁青失笑,“还真是大少爷。”
李执闻言当即就变了脸,“你什么意思,付个学费而已都不行?”
徐郁青原本不想多言,但看李执这个不依不饶的架势,她内心长叹,也不是真想和他在这儿吵一架。
“我不是怕别人说什么。”徐郁青放缓了语气,“我是个很自我的人,你能懂吗?外界的言论影响不到我的。”
李执过了好半晌才说:“那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我不是说了吗,在你家吃住已经可以了,钱我可以自己赚啊。”
“但你这么小要怎么赚?”
“十八还小啊。”这年纪已经走完了我前世的大半了好吗。对于我这种二十来岁就去世的人来说算什么,算我倒霉?
徐郁青吞了后半句话没说出口。
李执几欲张嘴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说:“我说不过你。”
“不过国贸饭店肯定不要临时工,你死了这条心吧。”
“是吗?”徐郁青扬眉轻笑,“那你如果有什么好工作记得推荐给我。”
李执过了半晌才硬梆梆地说,“没有!”
吃完午饭距离下午的考试还有一个小时,徐郁青回宾馆找出来化学书,对着之前背下来的题目一个个找答案。
李执不知道从哪搬来一个凳子坐在她旁边,一会儿摸摸徐郁青的包,一会儿转转刚刚灌满墨水的钢笔。
徐郁青翻书的间隙撇了他一眼:“你很闲啊?”
“嗯,你今中午不睡了?”
这不是废话吗,“马上到点了睡什么睡。”
“翻什么呢?”
“……”徐郁青手指一合把封面偌大的‘化学’两个字展示给他看。
李执看了一会儿,“哦,下午考化学吗。”
徐郁青烦躁地咬咬牙,“你到底想说什么?”
“会不会影响你学习啊?”
这话做作得很。
“爱说不说。”徐郁青把他手里的钢笔夺回来。
“别生气别生气。”李执赔了个笑脸,“我就想问问你是非要打工吗?”
“啊。”
“那我给你找吧。”
“随你。”
“你有什么要求吗?”
徐郁青又翻了一页书,“活儿少钱多。”
李执一拍手,“可以!”
徐郁青被他突如其来一下子惊得一激灵,皱着眉扭头看他,正对上李执意味深长的笑容。
?
你又憋什么坏呢?
*
物理化学本身就是徐郁青的强项,高考题又基础,她也‘经验’丰富。
除了数学被砍了一半时间,总体来说今天的考试还算圆满。她哼着小曲往楼下走。
“同学,同学你等一下。”身后一道声音隔着人群又传到她的耳朵里。
徐郁青怔了一下,不是吧。
又来?!
这周怀文到底要干嘛啊?!
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稍稍往前挤了两个身位,低声说:“麻烦让一下,我妹在医院急救呢。”
这时候的人大多热心肠,立马给她闪开一条小路。
托了身材迷你的福,徐郁青很快消失在人海里,周怀文的声音也逐渐变得不再清晰。
这次她没再跟送信纸的女同学攀谈,就让故事线回到原来的正轨吧。
不过站在门口的李执倒是和原来有点不一样。见徐郁青出来也没什么动作,杵在原地双手插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徐郁青眼珠左右动了两下,疑惑地问:“你笑什么呢?”
李执抬起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得意地说:“我给你找好工作了。”
这么快?徐郁青有点惊讶。
她也没顾得上推开李执的胳膊,只歪头看着他:“真的假的?”
“你肯定满意。”
“说来听听。”
“我过两天要去南方转转,需要找个人陪我一起。”
“什么?”徐郁青眯了下眼睛。
“怎么样,你陪我一起,按天算钱。”
徐郁青把李执的胳膊扔下来,假笑着问:“怎么个陪法?”
李执愣了一下,“就跟我一块出去玩啊,吃住都不用你花钱,划算吧。”
徐郁青挪了两步和他相对而站,仰头仔细观察着李执这张脸。
李执有点不太自在地眼珠乱瞟,“怎么了,看什么?”
“没怎么。”
是挺像大冤种的。
徐郁青觉得好笑,“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个工作的?”
“多符合你的要求啊,活儿少钱多。”
徐郁青挑了下眉尾。
李执接着说:“欸,但去哪我说了算,你不能有任何意见,有我也不听。”
“还有呢?”
“下雨你打伞,买东西你拎包。”
徐郁青了然地点点头,“雇个丫鬟。”
李执不满道:“话别说的这么难听,你就说去不去吧,你不去我找别人了啊。”
“去啊,为什么不去。”徐郁青勾起唇角笑容灿烂。
她的良心只能支撑她不要无缘无故花别人的钱,但有傻子非要送上门来可断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什么时候出发?”
“啊?”李执顿了下,“后天?”
“你问我呢?”
“没有啊,就、后天啊。”
徐郁青无所谓地点点头,“可以,去哪里?需要我买车票吗?”
李执扯了下她的手臂避开后面的行人,“你知道怎么买吗。”
哦,忘了没有手机。
徐郁青果断地说不知道。
李执:“你好好考你的试吧,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
“行啊,反正你是甲方。”
“什么方?”
徐郁青通俗易懂地给他解释了一遍,“您付钱,您是大爷。”
李执神色古怪地低声重复道:“大爷方?”
徐郁青“嗯嗯嗯”着打了个响指,就是这个意思。
自行车的车轮转动一如既往。
夕阳的余晖停在李执的肩膀上。
树影婆娑间徐郁青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出远门那天,彼时的阳光穿透绿皮火车的玻璃照射在拥挤的车厢。
她卡里是刚兼职赚到的三千块钱。
师父刚离开那半年,庙里的生意日渐惨淡,徐郁青时常下山打点儿零工。
而她这次的目的地是首都,想去这儿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她刚在网上刷到那里的烤鸭很出名。
徐郁青也想尝尝。
车程有六个小时,她给自己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旁边是个刚参加完婚礼的女孩。
‘我家有囍’的布袋子在小桌上格外显眼。
徐郁青没有朋友,自然也没有能参加的婚礼,所以盯着那个袋子的时间有些长。
那女孩察觉到她的视线,很大方地从里面摸出来几块糖塞进徐郁青手里,“是我最好朋友的婚礼,分给你沾沾喜气。”
徐郁青捏捏糖纸,“谢谢你。”
“不客气,我继续修图啦,我朋友找的摄像师修图巨垃圾。”
这是徐郁青人生第一趟车程里唯一吃到的东西。
从出站口出来,首都的大雾压得很低,不是个好天气。
她顺着导航找到了网络上推荐的那家店,依旧是座无虚席。
徐郁青排上号先去隔壁奶茶店买了杯薄荷奶绿,听取餐的人讨论今天可能会有一场大雨。
后来那场雨究竟落在哪里她已经记不清了,烤鸭的味道也模糊在岁月里。
其实在哪个城市对徐郁青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反正她孑然一身。但师父存在过的那座山终究是有些特殊的意义,徐郁青当时想。
如果再过半年庙里还是没什么生意,她就搬到终年少雨的地方去。
车子停在宾馆的院子里,李执按按车铃,“你先进去复习,我去买晚饭。想吃什么?”
“有什么可以选吗?”徐郁青问道。
“这附近就那几家,不想吃小炒肉的话,你想吃面吗?不加汤。”
“可以。”
“汽水也买两瓶?”
徐郁青想了想,“卖汽水的是个小商店吗?”
“嗯,小卖部。”
“我想吃一块话梅糖。”
“话梅糖?我妈买的那些都吃完了?”
“没有,但我就想吃话梅糖。”
“行,我去看看。热水你别拿,一会儿我回来拎上去。”
徐郁青在院子里目送他远去,李执身上洋溢着和当年在绿皮火车上给她喜糖的女孩相同的善意。
这个瞬间会让她觉得自己和幸福的距离拉近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