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玩的很开心。”
钟疏彤正被男生讲的糗事逗得哈哈大笑,冷不丁的背后就突然冒出一句寒气逼人的英文。
笑声戛然而止,周身的温度骤降下来。
钟疏彤被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亢奋着的神经瞬间冷却,人还没完全转过去表情就已经开始崩塌。
叶煜眉头紧锁,脸上被寒霜覆满,看着她的目光也冰冷到了极点,深眸里仿佛有一场狂风骤雨在酝酿。
盯得钟疏彤心肝脾肺肾都在发颤。
她心虚地低下头,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安静如鸡的气息。
完了,钟疏彤的内心又一次被两个大字占满。
一旁的奶盖头倒是没有被吓到,但他整个人都被震惊得目瞪狗呆。
他认识眼前的女人,早上的开幕会议他还在台下拍了好多她的照片发给室友,毕竟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又牛逼的女建筑师。
其实他是看着人走过来的,彼时他一边说话就一边关注着朝这边走来的超级美女巨佬,甚至还在心里激动地想着要不要把人拦下来要个合照回去装B。
结果就看到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直到叶煜说完话,他的嘴已经大得足够把手上的酒杯一口吞进去了。
…
叶煜没有把视线分给旁人一丝一毫。
她伸手拿过身前人手里的酒杯,冷冷地问道:“这就是你来这里学习的方式?”
钟疏彤被头顶冰锥般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回到:“对不起。”
叶煜把酒杯放到桌上,看着钟疏彤没有说话,仿佛正在压制快要成型的风暴。
钟疏彤被几乎凝结成冰的空气压得喘不过气,却又不敢解释,况且她也不知道除了对不起外她还能说什么。
风暴缓缓凝聚,又随着主人的意志艰难地暂时消散。
片刻后,叶煜终于重新开口,“喝了多少?”
钟疏彤赶忙抬起头看向她,“没多少,一点点。”
这么小的杯子,她确实觉得自己没喝多少,是以目光很真诚。
叶煜看着她的眼睛,脸上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点。
下一秒,她伸手拉住小孩的胳膊,把人从座位上拽起来。
“走。”
…
一旁的奶盖头英语水平拉垮,却也勉强听明白了二人关系不菲。
眼瞅着美女巨佬要把人带走了,他赶忙鼓起勇气开口想挽救一下自己的合照机会。
实在不行至少跟漂亮妹子加个微信吧,好不容易聊了那么久,他下一步正准备把人约出去继续嗨呢。
结果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完,巨佬就拉着妹子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全程都没有瞟过他一眼。
…
一直走出会议中心的大门叶煜才放开钟疏彤的胳膊,转身面对着她站定。
北京十月初微凉的夜风抚平了内心的燥热,让两人的大脑都清醒了一些。
钟疏彤没想到叶煜会那么生气。
甚至连叶煜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那么生气。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她完全是因为被唤起了不好的记忆而出现了过激情绪。
但后来她意识到自己对这件事情的本身也很生气,说不清是气钟疏彤喝酒多一些,还是气她被心怀不轨的男生搭讪多一些,亦或是气她为何对别人就能笑得那么开心。
可能都有。
不过…,叶煜看着眼前在她转身后立马又低下头准备挨批的脑袋,心中最后一丝怒气也随着晚风烟消云散。
“下次不要这样,保护好自己,可以做到吗?”
钟疏彤不太明白这跟保护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听到叶煜的语气已经没刚才那么冰冷了,忙不迭地把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
叶煜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没再说什么,带着人往会展中心配套的酒店走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言未发。
钟疏彤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叶煜,可那张脸又恢复了一贯看不出喜怒的模样。
她有点拿不准她还在不在生气,只能乖巧地跟在叶煜身后半个体位的位置。
走着走着,她又感觉大脑好像逐渐有一点点发沉,她没细想,大概是喝完酒又吹了风的缘故。
…
回到房间后,钟疏彤刷完牙便让叶煜先去洗澡,自己则坐在床上发呆。
叶煜没有在意,只当她是玩累了想休息一下。
等浴室里传来了连贯的水声,钟疏彤才向后躺了下去。
坏了,她好像有点晕。
难道喝完酒真的不能吹风?
她掏出手机开始百度,当看到屏幕上白底黑字写着酒后吹冷风会恶化醉酒反应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反应是决不能被叶煜发现,否则她可能会更生气。
第二反应是一会洗个热水澡应该就能缓解。
…
叶煜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确实没有察觉钟疏彤的异常。
她瞧见钟疏彤正坐在床上低着头看手机,见她出来就蹲到背包前翻找衣服去了。
片刻后,当她正俯身整理一排规整到极致的收纳袋时,身后传来了浴室门关上的动静。
…
钟疏彤强撑着不舒服走到淋浴间,她好像越来越晕了。
幸好叶煜刚才并没有看她,否则说不好就会发现她的动作幅度都开始有些控制不住地变大了。
热水从头顶倾泄而下,温热的气息逐渐升腾,带来了短暂的舒适。
然而片刻后钟疏彤就发觉自己心脏跳的好像有点太过激烈了。
胸腔里的跳动重重撞击着她的神经,并且心率还在不断增加。
极少喝酒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作一通什么样的死。
当40度的热水冲刷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原本就因为酒精而撑开的血管在高温的影响下进一步扩张,体内的血液循环随之疯狂地加速,导致酒精被更快地吸收。
可惜人体的肝脏代谢速度实在有限,这整个过程使得钟疏彤的体内犹如一边在放闸引水,而另一边只拉开了一道小小排水口的池塘。
过量的酒精开始急速堆积在大脑和身体各处,醉酒反应猛然加剧,中枢神经系统逐渐宕机。
本就被抑制的呼吸系统也在蒸汽的作用下更加捉襟见肘。
大脑逐渐缺氧,超过极限的酒精浓度让周遭的一切都不再静止。
天地开始旋转,四周的墙壁也在转动,像要把她搅碎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钟疏彤用最后的一点意志关闭花洒,随后两只手死死地按在淋浴间的玻璃隔断上,想要撑住自己。
浑浑噩噩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倒下,不能被外面的人发现,她会生气。
可惜,早就脱力的身体根本无法担此重任,因为醉酒而出走的平衡感也让绵软的手臂无论怎么动作都是徒劳。
最后她唯一做到了的,就只有勉强让自己身体贴着墙壁以尽可能小的动静滑下去,而不是直接砸向大理石地面。
…
浴室里的水声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
叶煜今天没有工作,她坐在桌前,右手撑着侧脸看着电脑键盘发呆。
脑海里的思绪有些杂乱。
今天的事情让她意识到这个小孩对她来说好像有点过于不一般了。
从来都是孑然生活在自己世界里,永远不愿意对外人产生过度关注的她,竟然开始在意一个人的情绪,甚至还会因为看到这个人跟别人在一起很开心而动怒。
这种事情在叶煜前面几十年的人生里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盲区。
她的世界原本是一座由精密计划堆叠而成的高楼,一砖一瓦都由她本人精心设计,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它该被分配去的地方,每一层每一步都在计划的框架之内,直到她顺利地抵达人生的终点。
可与此同时,这些计划形成的钢筋水泥也像牢笼一般死死地框住她,让她难以和牢笼外的人产生过度的交集。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计划的牢笼开始出现了松动,在她没注意的角落里,钢筋水泥悄然碎裂。
她的世界开始向外敞开怀抱。
其实很多问题她从来没有深究过。
比如一直以来只把社交应用当办公软件的自己为什么单单允许钟疏彤和她私下联系;
再比如很少和学生聊天的她为什么会不厌其烦地回复那些跟导师职责范畴完全无关的话题;
还有这一次,又是为什么带她来北京。
一个月前宁波最后一晚的那一幕浮现在眼前。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钟疏彤的少许特殊不过是因为那个晚上恰好无意间戳中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遗憾。
而刚好钟疏彤又于设计上很有天赋,所以自己才对她稍微有些偏爱和纵容罢了。
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或者说并不只是这样。
作为导师的偏爱根本解释不了她今晚因为钟疏彤和陌生人喝酒而动怒的原因,毕竟她向来都觉得导师无权干涉学生的私生活不是吗?
手表上的指针一刻不停歇地向前转动,而它的主人却一动不动坐了很久。
久到她差点都忘了房间里应该还有第二个人。
回过神来时距离钟疏彤进入浴室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叶煜对时间很敏感,立刻就发现了不对。
时间不对,声音也不对。
太安静了。
桌前的人几乎是瞬间弹了起来,接着步履匆忙地向浴室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