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入学的那天,阳光明媚,光束从枝叶中照射下来。整个校园里都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教学楼门口放着一摞一摞的书,宋瑜抱起自己班里那一摞转身,和身后的人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
宋瑜还没看清眼前人的长相,就先闻到一股好闻的栀子花香。他脱口而出“没事”,然后任凭午后的阳光在两人中间架起一座光桥。
青春年少时的相遇总是分外美好,尤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风是自由的风,光是温柔的光。她的头发被太阳染成棕色,和那双琥珀一样的瞳孔同样漂亮;她笑起来有一对小虎牙,可爱又甜美。
在没有便捷的社交软件的年代,两个人的相遇就少了许多敷衍和潦草,也更容易留下惊鸿一瞥的印象。随后命运会让他们在无数个教室相遇,在无数个转角碰面。
她叫夏栀,临床二班的学生。人如其名,她爱笑,有亲和力;她认真,做任何事都尽力做到最好。优秀的人之间会相互吸引,从相遇到了解,夏栀和宋瑜用了两个月。
除了图书馆和教室,剧院是独属于他们自己的“秘密基地”。他们在一起研读剧本,那些古典的、现代的,悲剧或戏剧的剧本成为越来越了解对方的途径;他们一起写人物小传,对角色的剖析和解读成为他们特别的共同爱好。
宋瑜曾直白表达过心意,夏栀的回答是等一等,等到毕业那天。她的的确确做好了毕业当天给予对方确定答案的准备,早到离毕业还有一年的时间,她就准备好了所有的惊喜。
九月是相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转折。夏栀结束实习回到学校时才知道宋瑜的事,她站出来替他说话,她无所谓一些同学的不理解和连坐。
但宋瑜不能,他不愿意让这场“祸事”波及到其他人。
出于善意保护的刻意疏远和回避成为最后几个月的常态,宋瑜了解她,所以最能避开她常去的地方。
跨年夜的那天,夏栀九点半下课,十点半才从别的校区赶回来。她推掉了所有的跨年邀请,带着新年礼物和烟花棒奔向宋瑜常去的地方,然后寻人无果。
初雪落下,夏栀突然想起那栋教学楼。
在某次汇报之前,他站在讲台上对她说,“站在这里或者站在手术台上都是我的梦想。这里是我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到手术台的地方,我也希望以后还能回来。”
她忘了那是一种怎样的恐惧,她只记得走到楼门口时全身血液抽回心脏,手脚冰凉的感觉。她看着那张最熟悉不过的面容,只觉得自己的血也几乎流进了这片冰冰凉的雪地。
三十年以后,夏栀成为川江大学医学部赫赫有名的教授,她依旧从容、亲和,即便脸上有了些岁月的沟壑,也依然不妨碍她是学生们最喜欢的老师。
时间会渐渐让留存在记忆里的人变得逐渐扁平,缺点被抛进忘川,只剩下优点和怀念不完的好。三十年过去,宋瑜在夏栀的记忆里依旧光风霁月,永远和初见时的样子一般。
学生坠亡的那几年中,夏栀曾在跨年夜的晚上在楼里四处看过。学校传的流言是闹鬼,她不怕,她迫切地想见到那只“鬼”,说完没说的话,问出她想问的问题。但每一次她都失望而归,直到学校封存起这栋教学楼。
教室门打开,栀子花香从门外飘进来,鬼魂的眼睛酸胀,却流不下一滴眼泪。
“好久不见。”夏栀也不知道怎么开场,她穿着白裙子,只觉得恍如隔世。
“好久不见。”宋瑜下意识站在地上那堆东西前面。
“你们叙叙旧,我先出去看看那几位小朋友伤势如何。”岳青罗退出教室,顺带抬手清走了地上的指甲和血迹。
门外的几个人见状缩回围观的脑袋,老老实实蹲在门口。
“你说阵法,什么阵法?”江屿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是不是那种小说里的大boss做一些邪恶八卦阵害人?”
岳青罗没回答,看向对方的眼神多了几分“敬意”。她的指尖在空中留下几道漂亮的弧线,又看着弧线钻进学生们的身体里,这才开口:
“小说看太多影响脑子,不建议快毕业的时候看这些。”
陆绥暗笑,心里却也七上八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益寿膏和快递的事还没查清楚,医学楼又发现了新阵法,光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都觉得头大不已。
马尾辫女孩从昏迷中醒转过来,瘦瘦小小的姑娘还在梦中。前者起初还有些懵,随后记忆回笼,失去亲人的痛楚便又涌入脑海,她抱着头跪在地上哭,险些背过气去。
“姐,那个刚刚坠楼的女孩子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一下吗?”陆绥于心不忍,转而求助身边的神。
“没有。”岳青罗摇头摇得干脆利落,“这就是她的命数,我什么时候来都救不了她。命数天定,改变不了的。”
陆绥不再说话了,他定定看着马尾辫女孩,想起不久之前看到的海难中的场景——他现在迫切需要有人来解答他的疑问——在那场海难中,陆敏的离世是否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教室里的一人一鬼还在交谈,楼道里却只剩下呼吸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沉默,他们的心事各不相同,脸上的愁容却如出一辙。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江屿出声打破了沉默:
“这个老师真的很强大,我要是看见我喜欢的人在我面前跳楼,我大概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别说继续留在这儿当老师了,我可能直接转行,永远都不再和这个行业里的任何人任何事,甚至这个学校的人和事接触。”
“夏老师人很好的。”瘦瘦小小的女孩醒来有一会儿了,闻言,她突然插进一句话,“夏老师一直在做反家暴的志愿者,还带着我们去社区和山区免费看诊。我们那年去山里,她带着我们去给山里的女孩子做检查、做科普,她是个很好的老师!”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短发姑娘若有所思,“我室友上过老师的选修课,说这个老师有定期资助的对象,她资助的学生好像也考上医科大了。”
“他们是很像的人。”岳青罗很喜欢观察人类的情感,“因为相像,所以连理想都一样。你们夏老师现在做的事都是他们当初约定好一起要去做的。很久没见过这么信守承诺的人了。”
其他人听着,没多说什么。
天边翻出鱼肚白,夏栀从教室里走出来。她脸上挂着干涸不久的泪痕,手腕上多了一只润白的细镯子。她冲岳青罗点了点头,长久又深深地回望了教室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岳青罗推门而入,光照亮了整间教室,仿佛在这片小小的天地之中,这里提前迎来了天亮一般。待到教室里的白光熄灭,太阳也从地平线上探出了头,教室里的一切都恢复原样,只剩下楼下一具失去灵魂的□□还躺在那儿。
楼里亮堂了许多,阴森森的恐惧感随着阳光褪去。大江照旧给其他几人的记忆做了清理,然后钳着陆绥回到书局。
“昨天在驿站,有一个和江屿长得一模一样的鬼追我们,所以我们才会跑到老楼里。”陆绥在路上就将昨晚的经历和盘托出。
“我们知道,听到你摇铃了。麦麦他们来的时候也发现你的气息是从那边一路过来的,只是路上有东西绊住了我们的注意力,所以来得迟了。”大江解释道。
“那个江屿…”
“那是披皮鬼,能变成任何人的样子。他恐怕是想要占据你的□□,这就能名正言顺地用你的名义售卖益寿膏了。只不过那栋楼里有阵法,宋瑜的法力恐怕比他又更强一些,小鬼怕自己成为宋瑜手底下的‘养分’,所以不敢跟进来。好消息是小鬼只不过看起来唬人,实际上不会对你们的身体健康产生任何不利影响。坏消息是,抓了这只小鬼,大鱼可能暂时不会出现了。”
“啊?”大学生眼中露出独有的清澈,“你们…你们把它抓了?”
大江摇了摇手里的黑铃铛,“在这里呢!张晓荷也在,且等我们回去慢慢审,只要能审出来幕后黑手,那坏消息也会变成好消息。”
在拥挤的城市之中,长溟书局像是一方超然物外的隐居天地。书局门口不堵车,书局里的人脸上也没有太多焦虑的表情。书局中的灯光柔和,和逐渐刺眼的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司泉坐在开会的桌子旁,看上去狼狈极了——他的脸上、衣服上都沾染着黑黢黢的东西,嘴边还有点擦伤的血迹。夏秋的脸色阴晴不定,一只手在桌子上敲出有规律的节奏。
孟逐擦拭着自己的项链,随时做好准备和来人打一架。而唯一正常的人只有瞿麦,她把刚泡好的茶水轻轻放在所有人面前,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柔和微笑。看见刚回来的三人上楼,她顺势把杯子递到对方手里。
“好点了吗?”岳青罗凑上前去看了看司泉的伤势,“你说你也是,碰上这种情况先保护自己比较重要。那些都是冥狱逃出来的恶鬼,就你们银行的安保哪能制服得了他们!”
“说的就是。”司泉苦着一张脸,“我要上报,我申请加强银行安保!”
“上面现在恐怕没空管这事儿。”大江一口气说完了自己要说的所有话,“算上川江大学里面的那个,目前已经出现了三个炼魂阵。益寿膏的问题没解决,剩下的两个炼魂阵还不知道会在哪出现,上面焦头烂额,只能我们自己先碰个头梳理一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