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元赶到门口听到他哥的嘶喊咒骂时,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冷了。
他抄起餐桌上的烟灰缸,直直朝谢柏山的头上砸去,看着那人衣衫褴褛的样子,怒火瞬间冲荡他的理智,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人按在地上一拳一拳砸着。
他不敢想,如果自己来晚一点,他哥会经历怎么样的屈辱。
谢忱惊魂未定,趴在床边大口大口干呕着,几乎要将胃里的酸水都吐完了,他没想到谢柏山居然敢对他起了心思,他们可是父子,是亲父子啊!
他害怕的浑身在抖,恍惚之间他看见那突然出现的背影,这熟悉的衣服,是离家前陆元穿的那件。
是陆元,是陆元来了!
陆元一点儿没手下留情,谢柏山更是没有还手的余地,一时间拳拳砸进皮肉的殴打声与谢柏山惨叫的哀嚎杂糅到一起,听得让人心惊肉颤。
很快,谢柏山就已经被揍的满脸是血了,他伸着手想向谢忱求救,可下一秒只听“咔嚓”一声,那只手就被反着掰断了。他痛苦的惨叫一声,这下连口气都很难呼出去了。
那张狰狞的脸,如同夜幕中的恶犬,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谢忱也被陆元这暴虐的一面吓到了,但很快他意识到绝不能让陆元再继续了——谢柏山贱命死不足惜,但不能搭上陆元的一辈子!
他来不及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服,拖着还没从惊惧中缓过来的身体爬起来,可他太虚弱了,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能站住,他顾不得自己有多狼狈,跌跌撞撞下来从后面拦腰抱住了正要落下最重一拳的陆元。
“元元!”
这一句简简单单的称呼,殊不知落在陆元耳朵里却犹如晴空霹雳,震得心头又惊又麻。正攒着劲的手突然就卸了力,通红的眼睛里渐渐褪去了嗜血般的凶残。
他看清了面前奄奄一息的男人,当然也感受到了身后来自他哥最熟悉的气息。他低头看着搂住自己的手,他下意识想去碰,可拳头上的血实在刺眼的很。
他用衣摆用力擦干净,然后才将干净的掌心覆在他哥仍在颤抖的手背上,轻轻拍着:“别怕,别怕……”
谢忱的额头顶着他的后背,轻轻蹭着,令人安心的味道充斥整片胸膛:“别闹出人命,不值得。”
就这样缓了快五分钟,陆元捡起掉在地上的大衣给他哥披上,谢忱一直攥住他的手,目光盯着躺在地上突然笑出声的谢柏山。
“好啊好啊,你竟然让一个外人打你爹,你这个不孝顺的贱人!这就是你那个假弟弟是吧,哈,你看他刚才那个样子,和护食的狗有什么区别,哈哈,忱忱你养了条好狗……唔!”
他的话戛然而止,陆元的鞋底踩着他的嘴用力去碾,恶狠狠的说:“是啊,我就是我哥养的狗,谁要是敢欺负他,我就咬死谁。”
谢忱根本没看到陆元是怎么突然冲过去的,他想喊陆元回来,但由于刚才的呼喊导致嗓子干裂的厉害,他刚要说话忍不住重重咳嗽起来。
很快,陆元丢下谢柏山飞奔回来,蹲在他的脚边,用手缓缓地抚他的后背:“要喝水吗?”
“不用。”谢忱缓了一会儿,他握住陆元的手臂,说:“给他一点教训就够了,我们回去吧。”
陆元很听话,他想着谢忱大概不太能走路,于是打算抱他。但谢忱摇摇头:“背着。”
路过谢柏山时,这人扯着嗓子朝他们喊:“你就这么不管我了?你不想知道你妈的遗言了?”
陆元没有停下脚步,谢忱也没有往回看,最后只留下一句:“等我死了,我会亲自找她问清楚,而你,就等着下地狱吧。”
门关上了,趴在这个坚实安全的后背上,谢忱感觉自己太累了,不等到一楼,他就睡着了。
梦里,他好像看见了母亲。
眼前的陈涵长发飘飘,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手里捧着一束花。谢忱记起来了,他在相册里看到过这张照片,陈涵和他说那是自己大学毕业那年,谢柏山和他求婚。
这下,谢忱才终于看到跪在陈涵面前举着戒指说着“一生一世永不相离”的誓言,那深情的模样感动了陈涵,却恶心到了看到这一幕的谢忱。
他立刻跑过去,他想阻止谢柏山给她戴上戒指,他知道,一旦戴上了陈涵悲剧的结局将再次上演。
他感觉自己运动会跑步都没像现在这么快,他高声喊着“不要答应”,可在场的人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在谢忱即将碰到戒指时,他的身影穿透了那两只手。
他猛地转身,戒指已经戴上了。
他愣愣的看着陈涵喜极而泣,看着不知从哪儿出现的同学朋友在兴奋的庆祝,现在一片欢庆,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喜悦,唯有谢忱,成为了那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他不忍心,他围在陈涵身边不停的告诉她不要嫁,要远离谢柏山,可全都无济于事。
看着陈涵脸上的笑容,他突然想起她曾在三十二岁生日时,一脸幸福的告诉谢忱自己的婚姻特别美满,她觉得找到了对的人。
可如今,那个所谓的“对的人”早就烂掉了,在他看来,谢柏山俨然成为了恶心的代名词。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虚影,哪怕他再为陈涵感到不值,可他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正当谢忱心灰意冷时,原本在接受朋友祝福的陈涵突然转过身,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朝着谢忱的方向看来,眼神里满是惊喜。
谢忱心一惊,他想难道是母子感应,让陈涵发现了他吗?他又惊又喜,想趁这个机会告诉她让她远离谢柏山,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到陈涵面前时,陈涵的目光却从他的脸上移开了。
脚步一顿,他顺着陈涵的目光转过身,碧蓝的天上,一堆五颜六色的爱心气球随着风飘扬,而气球的下方挂着一条大红色的横幅,上面用很大的字写着“陈涵,我爱你,嫁给我吧。”
这一刻,谢忱绝望了。
想说的话没说出口,他也改变不了陈涵的命运,身边的景在飞速流逝,春去秋来,而在一场春雨之后,一声婴儿的啼哭将谢忱重新带回了现实……
谢忱睁开了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浸透了枕头。
他非常平静,静到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心脏留在了梦里。床头亮着暖黄色的光,谢忱觉得压抑的很,他想去换成冷白光,可刚要动,他发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他低头去看,原来是陆元正趴在床边睡觉。他又去看了时间,凌晨四点四十。
闹钟旁还放着一只体温计和几袋撕开的冲剂,他数了数发现不太对,然后又一次看向闹钟,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两天。
他苦笑一声,上次他没病却请的病假,这次病找上门来了。
他睡不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梦一会儿又是现实,很多记得清楚记不清楚的人也都涌现出来,各种各样理不清的关系、那些糟心的人和事更是层出不穷……
他盯着天花板一直到天色微亮,身边的人终于动了。
“早上好。”他轻声说着。
陆元刚睡醒显然有些懵,听到这声一时没反应过来,谢忱不介意,而是主动去抱他,唤着他的名字。
没几秒,他感觉有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后慢慢收紧,好像要将他融进自己的骨头里一样。
“你发烧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陆元的声音有些哑,听不出来是刚醒还是这两天没休息好的原因。
“身上不难受了。”
“那心里面呢?”
谢忱就知道,陆元这么聪明肯定能破解他的文字游戏,于是他坦言说:“很疼。”
他一直以为谢柏山虽然混蛋,但好歹还有做人最基本的底线,可他忘记了,赌徒已经不算是人了。谢柏山丧心病狂,他比禽兽还不如!
陆元顿了顿,然后问:“需要我抱你再睡一会儿吗?”
于是他们重新躺了下来。
谢忱把自己裹起来,即便他想要坚强一点,可扑簌簌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打湿了陆元胸前的衣服。
陆元张了张口,满心的话语在舌尖上踌躇不定,有安慰,有心疼,还有想要为他遮风挡雨的坚定承诺。然而,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知道此刻谢忱需要一片安静的空间去消化那些翻涌的情绪,他多说一句话,都可能像一把钥匙再次打开谢忱记忆中那扇紧闭的痛苦之门,让他又一次深陷在那天的绝望中无法自拔。
他选择了暂时沉默。
他轻轻伸出手,将谢忱更紧的拥入怀中,仿佛要把自己的体温和力量都传递给他。
谢忱又想了很多,直到晨曦将东方的天染成漂亮的火红色,他突然说话了:“你是怎么知道那里的?”
陆元心一沉,但他清楚其实这事瞒不住,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稍稍起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只和打火机差不多大小的黑色盒子,对谢忱说:“我在你车里放了定位器,你去哪里我都能看到。”
谢忱没有太多的惊讶,像是已经猜到了会是这样一样。他拿起定位器仔仔细细端详着:“什么时候放的?”
陆元也非常坦诚:“快半年了。”
“陆元。”谢忱喊着他的全名,语气透着严肃。
“我知道,我认错,但我不后悔。”陆元望着他:“哥,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这么做,而且我一定不会让你接那通电话。”
看着陆元倔强的样子,谢忱的心里不知怎的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当时陆元突然冲出来殴打谢柏山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陆元的出现,让他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松了几分,也是在这一刻,让他对自己“真的不再是一个人了”有了实感。
就像在会场那次,陆元仿佛是专门为他量身研制的镇定剂,有他在,谢忱总会觉得无限安心。
“我没怪你。”谢忱说。
他的手慢慢摸上陆元的脸,那轻柔的动作仿佛在摸一个稀世珍品:“元元,能给我讲个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