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转身拿药,不料被一个声音喊了出去。
“师妹,你别又把炉鼎给炸了”
那人走了。
三息之后,原本凝静如死的涂惟灵,从床上起身,环顾四周。
人去室空,徒留满屋的药气,炼丹的炉鼎、锅炉、火钳、蒲扇、天秤、乳臼,大大小小瓶瓶罐罐,四四方方幢幢黑柜。一整墙的药柜,由无数药格构成,半开着抽屉漏出的星点药根儿,正默默注视着想要偷跑的涂惟灵。
实则不然,她根本动弹不得。
那人居然把她里里外外全用绷带绑住了,缠绕手法无所不用其极,上半身只余两洞眼睛露在外面,下半身更是捆成了颗蛹。
“你醒啦!”
林芥满眼惊喜,立即递上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涂惟灵警惕地看着她,并没有喝。
林芥提起勺子往她嘴巴里灌:“这个是治疗外伤的,喝完好得快。”
涂惟灵将信将疑接过碗一口闷,简直苦不堪言。
林芥:“我是涉园弟子林芥,看你这衣服不是很常见,是哪家弟子啊?”
涂惟灵接过她给的甘草片含在嘴里。
那人十分不客气地揭开涂惟灵上身的绷带,欲给她上药。
涂惟灵愣在那儿,回答道:“草堂参诡。”
那白色绷带上渗出死死红色,她也跟着牵扯得痛了一下,在敷药的时候,林芥手法轻柔,但嘴上严肃审问道:“你怎会出现在万斛泉,如实招来。”
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涂惟灵眉也不皱,只紧咬着唇,她心里明白,这件事多半是触了某条规则。
面上从容:“不慎误入。”
“误入?”林芥突然抚掌大笑,“上一个这么说着骨灰还在炭火里煨着呢?”
“喂,你要是被别人发现了,可不是皮肉之苦这么简单了。”
说罢,便假意将绷带捆住涂惟灵脖子。
“哎——别动手。”
涂惟灵等的便是这破绽,她哪是什么能用小小白布困住的人?
伺机而动,翻身将人压于身下,绑住四肢,攻守易形。但见榻上白练瞬息绞住医者命门,她打了一个漂亮又结实的结。
林芥在床上翻滚着,怎么也解不开,骂道:“我刚刚才把你救了,你居然如此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涂惟灵脸上并无羞愧,问道:“涉园禁地,不曾开放?”
“对啊,这里只供丹道弟子进入,饲养的全是一等一的凶兽。”林芥一脸骄矜,丝毫不知道涂惟灵在套她话。
涂惟灵:“抱歉,我是新来弟子,意外触动了阵法,无奈误入此地。”
林芥:“谅你也不敢,赶紧给我解开,完了!我的丹!”
话语间,丹炉突然爆鸣,震落梁上积灰。
涂惟灵温柔地解开缠在她身上的绷带,若有所思。
林芥迅速地熄灭炉火,熟练地取出丹药,手上飞速记录下时间、火候、成色、气味……
“师妹你这捆人的手艺好生精妙,能不能教教我?”林芥眼中抑制不住的欣赏,勾唇道,“要不留下来,给我试药吧?”
林芥自入涉园以来,就不曾接触过生病生得如此符合医书之人,每道口子都跟书里画的一模一样,甚至她连用的药都没出差错,而且这人还跟切断神经似的,从来不喊疼。
活脱脱比师妹养的小白鼠还小白鼠。
那人的眼神跟常吉老头看见金子一个德行,虔诚得吓人,涂惟灵连忙拒绝:“不了,不了。”
林芥见她不从,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师妹你看,我的医术一点都不差的,用那九九归魂汤、十全大补丹、回元聚气药把你治好。”
这医术她不好恭维吧?
林芥见她仍在犹豫便诉苦:“害。我入学宫六载,用得全是下等丹炉,下等药材,干得还是初级弟子照顾妖兽的活计,不是我医术不精啊!是无人做我药人,替我试药啊!”
林芥见她有所动容,还佯装掉了几滴眼泪。
涂惟灵:“师姐,别哭了,我答应你便是。”
涂惟灵没有被这假惺惺的演技给骗到,她现在才刚入境,以后受伤需要丹药的日子还多着,和丹道的弟子打好交道并无坏处。
虽然师姐医术不高,但光凭她救了自己的这份善心,足矣。
涂惟灵:“每月十六,我来找你。”
林芥眼中飙出了几滴泪花:“一言为定。”
她哭着拜了拜,屋子里的五脏六腑庙:“药神大人,神农爷爷,谢天谢地,丹药总算有着落了,小鼠你也能隐退了。”
说完后朝涂惟灵尴尬一笑。
笼子里豢养的花枝鼠,似乎预感到什么,嘎吱直叫唤。
林芥自己也没想到,她那些被师父嫌弃,师妹师弟都不愿尝试的丹药居然有了容身之胃。
涂惟灵只觉后背发汗。
“来,这些都是固本培元的,还有我最新研制的甘草味辟谷丹,你拿去慢慢吃。”林芥脸上堆笑,把一袋子丹药推到涂惟灵手上,炯炯有神,“对了,你刚才的捆绑之法,我还得参悟参悟。”
她边说着边打算上手。
涂惟灵从床上弹起:“师姐,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师父他们恐怕要着急。”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倒不觉得自己那师父师兄会替她着急。
林芥:“哦对!那你走吧,记得吃药!”
涂惟灵转身跳窗就逃,毫不犹豫,临走前,还听到林芥抚摸着自己那药柜说道:“乖,好好呆在里面,多舒服呀!”
那药柜中不知藏着什么?她眼中藏笑。
涂惟灵跃至山头,凭着记忆,回到草堂。
新月爬上中天,隐现出一钩银色,不料被一团云给挡了,月光苦无良策,只能朦胧地漏出一点。
她轻手轻脚进屋,生怕惊了师父。
一进门,就看见一大一小包团哭。
“呜呜呜……”哭声一片。
“涂大侠,你去哪儿了!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我叫师大大和小舟哥哥出去找,他们都没找到。”小扇抱紧她的衣服擦眼泪,鼻涕眼泪一大把。
涂惟灵不由得心里一酸,她没想到这个小鬼如此挂念自己。
手用力地揉搓小扇的脑袋,安慰道:“哎,我这不是回来了。”
小扇听到这话,哭得更凶了,断断续续地说:“我…怕你也……被抓走了……”
“你涂大侠,何许人也!”涂惟灵把人按进自己怀里,脸色并不好看。
混混怪,在一旁摸摸肚子。
明明说好的一天两个烧饼,结果跟了她之后是饥一顿饱一顿,这人简直丧良心。
“行了,吃点辟谷丹吧。”涂惟灵把林芥的丹药先给这家伙试。
转身问小扇:“你说,师父师兄他们都出去找我了?”
小扇点点头。
涂惟灵并不觉得他们会关心自己,包括小扇、包括那只怪物,他们不过是这本书里的NPC罢了。可她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日,他们便不再是寥寥几笔带过的众人、他人、大多数。
成了活生生的与她有关系的,人。
她起身去找。
四周募地死寂,无风,无声。
只有一声叹息,来自远山石壁,莫名有些诡异。
她如今已是凝气境,对于四周一切声响都变得更加敏锐,正因如此,她才能知道,自己刚有所改观的师父常吉正躲在石洞里吃肉喝酒。
“徒儿,你回来啦!”
黑脸上浮着两坨红,看上去显脏。
涂惟灵满脸嫌弃地夺过他手中的酒壶,叹了口气。
“徒儿,你这是已入凝气境?”常吉睁大了那半眯的眼,“不错,不愧是我的徒儿。”
他说完便呼呼睡去,鼾声弥天。
涂惟灵摇了摇头,这个丧良心、不成器的师父,忒不厚道,居然骗小孩,光明正大的在此地偷懒。她把石洞前的巨石给推了出来,把门堵上,眼不见为净。
“师兄。”
她转身便看见那怅惘无措的身影。
宋逾看见她后,眼中又惊又喜,声音嘶哑:“师妹,你回来了。”
他手上缠着那根红发带,沾了血也只是深了一块,单薄的影子,在地上拖曳,看上去疲惫不堪。衣袖上带着斑驳的血迹,淡淡渗过重丝。
“谁干的?”
宋逾十分不自然地把手挡在身后,没有回话。
“我再问一遍,谁欺负你?”
涂惟灵已经在极力压抑怒气。
宋逾眼神呆滞,用握紧的拳,向外指了指。
涂惟灵了然:师兄为了找她,一定碰了不少的壁,他们是觉得草堂无人。既如此,这些,一桩桩,一件件 ,她必须讨回来。
涂惟灵从林芥那儿顺了不少伤药,她把这些转送给师兄,一人回到房间,没有看见藏在黑暗中那抹若有似无的笑。
四周还是很幽黯,师父不舍的点灯,只能借着不明来历的光,窥得前路。
心道:自己的修炼方式似乎于他人都不相同,其他修士凝气都是吸收天地间灵气为己用,她却截然不同,是靠散尽内功突破的,那是不是聚心境也同理?
不管怎样,她要行她自己的道。
涂惟灵翻过身,闭上眼,沉沉睡去,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第二天早上,她一睁眼,就破天荒看见常吉那张死鱼脸。
“起床了!为师今日教你新东西!”
“你哪根筋搭错了?”涂惟灵一脸无语。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无利不起早,常吉一脸谄媚:“乖徒弟,再过几天就要下山了,能不能帮为师一个忙?”
“下山需要什么条件?”涂惟灵会举一反三,能让常吉相求的事一定不会简单。
常吉拍了拍脑门:“害!我这记性,忘记告诉你,初次上山的弟子都会参加教考,过关了才能下山。”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