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升旗仪式,春风拂面,晨光柔和。
台上演讲的同学慷慨激昂,台下的同学昏昏欲睡。
郑茉从来不参加这种国旗下讲话,哪怕老师找过她好几次。
她很讨厌这种被众人审视议论的感觉。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台下看着你的人是在用一种怎样恶劣调侃的话语来给你贴标签。
此刻她左侧隔壁班队伍里,就传来关于台上女生的议论声。
“她很有料啊,就是脸长得不怎么样。”
“长得不怎么样也看不上你,她男朋友可是三中的混子。”
“哦~没看出来啊,乖学生背地里玩早恋,还是跟差生,真反差。”
两个男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三中混子?有陈星燃混吗?”
“当然没......卧槽!”其中一个男生被突如其来凑近的脑袋吓了一跳,“李新川,你有病吧?”
李新川脸上笑嘻嘻地,眼里却没笑意,“我听听你们又在这嚼谁舌根呢,两个长,舌,夫。”
“认识人家吗,就评头论足的,最讨厌你们这种人了,比班上那些爱八卦的女生都讨嫌。”
两个男生被他说得挂不住脸,“李新川,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平时看的美女还少了。”
李新川抱着膀子,耸耸肩:“那我也没背后说过,我都是当面夸。”
“就背后说,怎么了,你管得着吗?”个子稍矮的那个男生,面红耳赤地就要冲上去揍人。
李新川忽然在人群中举手大喊:“老师,高济翔说他要上台讲两句。”
闻言,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望过来。
郝仁比七班班主任来得还要快。
“李新川,你们班怎么回回都整幺蛾子?大周一的,别逼我在国旗下踢你!”
李新川换上一副谄媚笑脸,“郝主任,不是我,是人家女同学在台上演讲,高济翔他们俩就在台下演讲,所以我想他俩可能有很多感悟,我替他俩举手发个言。”
郝仁豆大的眼睛一眯,双手往身后一背,转向高济翔,“你有什么感悟,说来给我听听。”
高济翔平时不算闹腾那伙的,就是看似老实实则道德败坏的一类。
他不像李新川脸皮厚,他怕郝仁,说话支支吾吾地:“郝主任,误,误会,我再也不敢了。”
但郝仁可不打算放过他,“你跟你前面那个,到队伍后面来站着,升国旗结束,跑圈。”
转身走出去两步,郝仁又猛地回头,指着幸灾乐祸的李新川:“还有你。”
“怎么还有我的事?”
李新川一副被雷劈的哀怨模样。
惹得附近同学一阵哄笑。
郑茉目睹了全程,也不禁觉得李新川这人有趣,重要的是三观也正。
只不过她今天没有看到陈星燃的身影。
以往他俩都是形影不离的。
看不见也好。
这些天她差点都忘了,陈星燃这个人奇奇怪怪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又莫名其妙对自己献殷勤。
她昨晚睡前还思索了这件事很久。
无论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她对于陈星燃此前的一切事情都毫无记忆。
又总隐隐约约觉得他身上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又不是侦探,对这些也没有太多的探索欲。
只要对她的学习和生活没有影响,她也就懒得深究下去。
中午食堂的2窗口有糖醋里脊,薛宁拉着郑茉排了好久。
端着餐盘找座位时,只有最后一排,靠墙边的两个空位了。
刚一走进,就听见李新川叽叽喳喳的声音:“嘁,三中混子见了我们燃哥也得点头哈腰,我们上周还跟南鸣毕业的陈枕打了一架。”
“啧啧,那小子跟燃哥有一拼,下手狠。”
“就是09届的那个陈枕吗?听说他毕业后就直接混社会了。”
李新川嘴里鼓鼓囊囊塞着一口饭,十分不屑:“那又怎样,那帮人再听到郝仁的名号还不是吓得拔腿就跑。”
“诶,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是谁喊了一声郝仁来了?好像是个女的。”
“是姑奶奶我。”薛宁走到他对面的空位坐下。
郑茉这才看清,李新川身边的角落里,坐着陈星燃。
他抬头淡淡瞥了她一眼,眼下有一道细细的伤疤,就在那颗赤红色小痣的下面。
什么话都没说就端着餐盘起身,“饱了。”
李新川猛扒了几口饭,离开前还不忘对薛宁说一句“多谢女侠”。
郑茉视线在那抹清冷的身影上怔了几秒,然后低下头开始吃饭。
薛宁察觉异样,轻轻撞了她一下:“怎么回事?吵架了?”
郑茉认真吃饭,“没有,我们本来就不熟。”
“哎呦,还不熟呢,不熟还给你送兔子玩偶。”
兔子玩偶。
郑茉动作一顿,歪头问薛宁:“对了,那个玩偶你那天在周老师车上看见了吗?”
薛宁夹了一大块糖醋里脊塞进嘴里,含糊道:“看见了,我说周一拿来带给你,他怕被朱潇没收,就说等晚上小组学习时他带给你。”
“哦。”郑茉扒拉了下饭菜,“周老师还真贴心。”
她突然没什么食欲,又下意识地望向食堂楼梯口处。
千篇一律的蓝白色校服,身影交错,形色各异。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下午的课刚开始上,郑茉就莫名开始期待晚上的小组学习。
说她爱做物理题,那倒也不至于。
——或许她只是期待拿回那只比较有缘分的兔子。
和家里爸爸送的那只刚好凑成一对。
沈逸今天晚上有事请假,郑茉独自先去了物理实验室。
进门时,教室内只有周老师一个人。
讲台桌上刚好摆着那只兔子。
郑茉快步走上前,“周老师,这个兔子......”
周南微微一笑,“拿走吧,昨天落在我车上了。”
“谢谢周......”
“嘭!”教室门的巨大响动,打断对话。
回头一看,陈星燃双手插兜,眼神阴沉得可怕。
刚刚那声巨响就是他弄出来的。
他掠过郑茉身边,视线偏移,看了一眼那只兔子。
只一眼,他就认出那不是他的那只兔子。
他的那只,眼睛是蓝色。
他特意抓的蓝色眼睛,抓了几十次。
因为他觉得郑茉的眼睛,是纯净又执着的蓝色海湾。
他不止一次梦见过,自己溺死在那片海里。
郑茉此刻近距离一瞥才注意到,他脸上不止一处伤疤。
鼻梁侧边、眉骨处,像是被猫爪抓过的细微划痕。
她前天晚上好像确实听薛宁说了陈星燃在打架的事,中午李新川也提到了。
还以为电影结束后他们干什么去了,原来是去打架。
不值得同情。
小组学习结束,陈星燃走过郑茉桌前时,被郑茉一把拉住。
她快速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说了一句话,然后没给他反应机会,抓起书包就快步走出教室。
愣在原地的陈星燃摊开手掌,静静躺着几片云南白药创可贴。
还散发着淡淡药香。
耳边吹过的穿堂风,呜呜作响,好似又复述了一遍郑茉刚刚的话。
“谢谢你的兔子。”
陈星燃垂眸笑了。
窗外,乌云散去,星星露出来了。
这晚的放学路上,依然寂静,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距离拉得很长。
前面的少女戴着一侧耳机,脚步不紧不慢。
身后的少年目光如炷,一瞬不瞬地盯着前面的身影,远远跟在后面,保持着安全距离。
路过了黑森森的重建小区,从那条黑洞般的小路里突然窜出一只白猫。
“啊——”郑茉吓得魂都要飞了。
陈星燃从后面快步跑过来,“没事吧?”
她还有些惊魂未定:“没,没事,是一只小猫,突然窜出来吓我一跳。”
陈星燃看着罪魁祸首,正瞪着铜铃般的圆眼望着他们。
“原来是你啊,小没良心的。”他微微挑眉。
“你认识这只猫?”
“看见我脸上没,它的战绩。”陈星燃脸色不太痛快。
郑茉失笑,“我还以为你脸上是跟人打架打的。”
“我像是那种会挨揍的人吗?”陈星燃好笑看着她。
郑茉不置可否。
“不过,它为什么挠你?”
陈星燃蹲下,朝小猫勾了勾手,它竟也朝他走来。
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他手边,撒娇似的蹭了蹭。
完全不像是会亮出爪子凶巴巴挠人的样子。
陈星燃说:“这家伙看心情,那天我买了点吃的喂给它,刚抱了一会儿它就突然抓狂。”
“那你打了狂犬疫苗没?”郑茉担忧。
男生却是一脸不在意,“打那个干嘛,伤口都快好了。”
郑茉有些急:“不打怎么行,被猫抓狗咬都要打疫苗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星燃撸了两下猫,悠悠起身,眼里带笑:“怎么,关心我啊?”
郑茉觉得这人脑回路有问题。
她正色道:“没跟你开玩笑。”
陈星燃不再逗她,别过头去,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
“我怕针。”
空气静默,初春的夜凉风习习,少年的耳尖爬上绯色。
这次郑茉没有再笑。
因为人人都有弱点,都有害怕的东西,别人坦诚向你吐露自己的难以启齿,才不是让你拿来笑话的。
“哦,这有什么的,人之常情。”
少女转身,继续往前走,身姿轻盈。
她的体态一直很好,不管站着还是坐着,都不会含胸驼背。
走路时带动马尾辫微微摇摆,背影苗条清丽。
陈星燃跟上。
本以为这次她依然不会和自己道别,脚步便没停留。
刚刚路过“金宁小区”几个烫金大字,身后赫然传来清澈的一声:“陈星燃,再见。”
他脚步猛地顿住,愣愣转身。
笑意蔓延,“再见。”
“茉茉。”
最后两字他只敢在嘴边轻声低喃。
郑茉对陈星燃似乎没了之前的偏见。
因为她能切实地感受到,他并不是自己起初想象中的那么坏。
虽然目前的印象也算不上特别好。
对于白天陈星燃冷淡的态度,她刚想过问他来着。
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毕竟两人的关系也没熟悉到那种地步,她何必那么在意别人的态度。
就当她洗漱完准备休息时,手机再次弹出一个好友申请。
还是那个纯白头像,叫【星星火】的。
但这次,他附带了一句话:“我是陈星燃。”
她犹豫片刻,点了通过好友申请。
那头很快发来消息:【我觉得我应该为白天冷淡的态度说声对不起,不该把自己的情绪加在无辜的人身上。】
郑茉很意外,他竟会因为这个跟自己道歉。
突然发觉,他其实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之前学校里流传的关于陈星燃的描述,都是“蛮横”“很拽”“放荡不羁”等形容。
但她想,最起码此刻她感受到的陈星燃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之前也不应该靠别人给的标签,就轻易给一个人下定义。
或许切实感受到的,才是最真实的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