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隐从根系里出来。此时已经九点半,面前这栋老旧的楼里还有很多光亮。
正往楼上走着,但三楼时意外碰见了姜苍术。
“怎么了?这么急。”封隐看着他还在滴水的头发,睡衣扣子都扣错了一颗,着急忙慌地往楼上跑。
“我去找飞燕。”姜苍术撂下这句话就上了楼,封隐歪了歪头,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楼道忍不住念叨:“一定要这么急么……”
正欲想摇头叹气,突然想起什么,惊觉自己好像没立场这么想。
咋舌,顿时失语了。
男人都这样,这是正常的。
封隐试图给自己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可这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这真的正常吗!
算了。封隐想,生命体不要想那么多。
走到四楼时就听见楼上的喧闹声,隐约听出都是女性的声音,封隐心起疑惑:这么晚了聚在一起干嘛呢?
他走上五楼,在楼道中看见了邱祯和乔飞燕,姜苍术和陆风遥站在一边,还看见了几个信息检索科和法律科的人。
她们站在叶瑾的门口。
“你生了她养了她又如何,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就是不正确的!”这是陈静的声音。
封隐了然,难怪陆风遥也在这儿。
不过发生什么了?
——时间调回半小时前。
叶瑾洗完澡正准备穿衣服,突然听见了敲门声。
她是独居,工作上的的情况一般都由手机通话或者Broken ear进行通知,直接上门找她的情况几乎约等于零。
叶瑾知道来者是谁了。
她并不打算去开门,穿好衣服,打开吹风机吹自己的头发。
可那敲门声仍然没停,像索命一样。
一声一声,索着叶瑾的生命。
她的心情本来还不错的,打算吃点水果补充维生素,放一部电影,文艺片也可以。
这个人,总会在她预想之外到来。
手机里没有工作信息,叶瑾将机体扔到床上,疾步走到门口,朝门外喊:“你怎么又来找我,你怎么总是来找我!”
“小瑾,你开门啊!”敲门声停下一阵,对方回答,“我是妈妈啊!”
“……你走吧,我不会开门的。”叶瑾感觉自己的胸膛哽住了一口气,“你走吧。”
得到回绝,她又开始敲门,越来越重,越来越大声,是一股她不开门就一直敲的架势。
“叶瑾!我可是你妈!你是不是不认你妈了!啊!”
“亏我把你养那么大!你是要当白眼狼吗!”
“叶瑾!开门!”
声音太大了,叶瑾无法忍受地拉开门,看着面前这个可以当自己姐姐的女人,她烫着大波浪,脸上化着妆,接的假睫毛掉了好些。
贴的指甲片长得可以当鬼。
“站门口作什么,让开啊,真是的。”何冷玉不满地噘着嘴,抬脚就想进屋。
“谁让你进来了。”叶瑾伸手拦住她,眸光颤动:“你来干什么。”
“没事儿我就不能来了?”何冷玉听不惯叶瑾这样的说话方式:“我是你妈,就算你结婚生子了我照样可以找你!”
路过的刀春寒脚步一顿,侧头看过去。
叶瑾看着她颐指气使的模样,说着天经地义一般的话,她都忍不了被气笑:“我说,你来干什么。”
何冷玉一噎,被叶瑾的脸色吓愣了一瞬,后知后觉自己被落了下风,立刻想要为自己找回场子:“你怎么说话的,妈妈以前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不是吗?”叶瑾嗤笑,“你难道不是这样教我的?有事我就是你女儿,没事我就是你妹妹,你不是这样教我的吗?”
“怎么,你的赌鬼男朋友又做了什么?钱又输光了?他他妈是通眼貔貅吗?”叶瑾站在女人面前,拦截着进门的路,毫不客气地说:“还是说你天生就喜欢烂人。”
“叶瑾!”何冷玉脸色又红又白,被叶瑾的话气到怒目圆睁:“有你这样说妈妈的吗?你都染上了什么习惯啊!”
“我哪里比得上你。”叶瑾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先管好你的肚子吧,别又生一个下来糟蹋人。”
“啪——”如此用力的一巴掌,叶瑾的脸上瞬间起了红,白净的脸庞出现血痕。何冷玉反而像是被冤枉一样,抖着手,怒不可遏地指着女儿:“叶瑾!你说的是人话吗!”
头发扑在脸上,叶瑾有点瞳孔失焦。
她努力眨眨眼睛,撑起自己的脸面。“你来干什么。”
叶瑾已经竭力遏制,但声线还是不如她的愿,打着抖,发着颤,喉管像被进了水,说出模糊的,艰涩的声音。
何冷玉的理智登时回笼,“小瑾…”
她不能这样对待叶瑾,叶瑾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这样只会不欢而散,她的目的还没说出来,可不能空手而归。
“我问你你来干什么!”
叶瑾的声音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行走。刀春寒摸摸鼻子,摸出手机给邱祯发讯息。
正打字呢,陈静家的门被打开了。
陆风遥探头探脑地往外看,被陈静扒拉一下:“我看看,不会又是叶瑾吧。”
“阿静你知道啊?”刀春寒将信息发送出去,小声跑到陈静身边:“那女的还扇了叶瑾一耳光呢!”
“她妈隔三差五就来要钱。”陈静小声跟刀春寒耳语,“我看见两回了。”
“我去,咋这样呢真是。”刀春寒唏嘘,跟陈静说:“我跟阿祯发消息了。”
“先看看情况吧。”陈静思忖片刻,“她一来就有点难搞了。”
何冷玉的听力可没那么好,她一心只想先稳住叶瑾:“小瑾,我不是这个意思…妈妈只是气急了……”
叶瑾红着眼眶,嘴唇嗫嚅着,说:“你不是这个意思,那就赶紧走人。”
她能听见刀春寒她们的声音,但她也没有余力去管那边了。“我没钱,我真的没钱。”
“妈妈没找你要钱呀。”何冷玉讪笑道,讨好性地去抚叶瑾的肩膀,被拍开了也不急,不气馁地继续伸手安抚她。
不复先前的态度:“妈妈只是来看看你,你的工作这么危险妈妈也会担心啊。”
她那贴着长长的指甲片,刚刚在叶瑾的脸上刮破流血,现在又像无事发生过,温柔地,温暖地抚摸着叶瑾的肩膀。
“对不起,小瑾,”何冷玉很愧疚:“妈妈刚刚太冲动了,很疼吧?”
叶瑾抽泣一下,看着妈妈,眼泪流出来。
何冷玉并不是纯粹的坏母亲。她会抛下牌友回去给她做饭,会在她来月经时好脾气地教她怎么使用卫生巾,也会带她去理发店剪一个漂亮的头发。
哪怕只是偶尔,可也因为只是偶尔。
何冷玉总在人前说她们是姐妹,在人后说她们是母女。
她总说,她一个女人养孩子太不容易。
然后会给她交去研学的费用。
她总说,妈妈只有你了。
然后扭头住进新男友的家里。
爱与恶意被纠缠得太复杂,叶瑾想下定决心割舍时,那一点母爱的温度就会泛滥进她的心脏,贴上“那可是妈妈”的字条。
割舍不下,维系太难。
就像这样,上一秒叶瑾会对她的耳光冷下心,下一秒又会被她的温柔歉意打动。
何冷玉太了解自己的女儿,叶瑾的眸光稍稍闪动,她就知道,叶瑾松懈了心防。
“妈妈没说,但不代表我就不担心你啊。”何冷玉抚摸着叶瑾的头,“你工作那么危险,我能放心吗?”
叶瑾吸了吸鼻子,“还好。”
“乖女儿。”何冷玉微笑着,“我听一个朋友说,高危工作得买个保险,我就去问了问他,这不,来给你看看啊。”
叶瑾猛地一怔:“……保险?”
“对呀,”何冷玉扒开自己的包,将一份折叠的纸张拿出来:“我看过了,很不错的,你直接签字…费用不多的!”
她好像很急切,将笔塞进叶瑾的手里,不给她翻看文件的时间与权利,温柔地私语,劝她赶紧签字缴费。
叶瑾感受到她凑近自己低语的声音,感受到自己脸上的泪痕具有凉意。
生命险,受益人何冷玉。
她好像一瞬间被抽空了躯壳。
“快签呀,小瑾,愣着干什么呀——等会儿,不是你谁啊!”何冷玉的声调突然怪异,一只手强硬地扯走叶瑾手中的文件,“哎哟哎哟,让姐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呢?”
叶瑾抬头,邱祯拿着那几张纸好整以暇地看着,啧啧称奇:“嘿哟我去,你让叶瑾自己买生命险,受益人还是你呀!”
何冷玉的手被刀春寒和陈静牵制住,跟押犯人似的往后拐。
“得交多少钱呐?”乔飞燕笑问。
“个十百千…十来万呢!”邱祯震惊,看向陈静:“我嘞个去,让叶瑾自己买就算了,还十几万呢!叶瑾你这么有钱的吗!”
在何冷玉挣扎时,刀春寒踹了她的膝弯一脚,对方立刻倾倒下去。“这不是咒人死嘛,咒就算了,还让人自个儿买,真不是东西。”
“你们谁啊!这是我家的事儿!”何冷玉膝盖跪地,疼得厉害:“别多管闲事!”
“我们?”邱祯指了指自己,“我们妇女联盟的,专门拯救像叶瑾这样被烂人影响的无辜青年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