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黎处理完手头的案子后,在工位上站起来蹦跶了下,给自己泡了杯茶。律所茶水间有咖啡机,同事们每天都要好几杯咖啡提神,有时候不着急的还会手冲。但是郭黎一直只觉得咖啡闻着香,喝着一点也不香。
她喜欢铁观音,名字好听,喝起来味道醇厚,特别温暖。
上次李平回了福建老家,给大家寄了好几包铁观音回来,郭黎在群里一个劲地夸。
“你说我一杯铁观音,一个面饽饽,有没有快乐似神仙。”郭黎曾经封控在家里的时候跟顾澄这么说,可惜那个时候也吃不到她小时候最爱的早饭面饽饽。等解封后回到s市,发现好几个卖面饽饽的早餐摊都没了。
很多东西,都留给了成长的岁月。
沈律师从外面回来,路过郭黎的工位,把她叫进了办公室。
“郭黎,陆怡安的案子,下周五下午就要开庭了,你要去吗?”
“下周五我暂时没有安排,我去的。沈律师,你们车票买好了吗?我一起买吧。”
“好。你问行政要身份证信息。”
郭黎跟着沈律师和陈路一行到华安市火车站,然后打车到法院附近,准备先吃午饭。他们找了一家小笼包的店,点了特色套餐。
刚坐下,郭黎看到了一个身影正准备离开。那张脸多少年没见了,居然还是被郭黎认了出来。
世界真的不大。
郭黎当时看到陆怡安的案子在华安,就想到会不会这么巧。然而就是这么巧。
十年,程宇的身材明显发福了,看来体制果然养人。倒是程宇看到郭黎,一下子没认出来,回头多看了几眼,才愣了一下。他看到郭黎身边还有两个人,不好过来打招呼,当做没看到,跟同事一起走了。
郭黎他们吃完后,就往法院走去,沈律师和陈路因为是委托律师,直接从正门过了安检进去。郭黎因为是旁听,需要从侧门进。
郭黎一个人往法院的侧门走去,看到一个保安在门口,问了下后郭黎排进了队伍里。交了身份证,换了一张旁听证,郭黎准备到大厅跟沈律师他们会合。
大厅里听到有人叫她。
是程宇。
“没想到真的是你。”
“咳咳,好久不见。”郭黎想说,长残了差点没认出来,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你这是来办案?”程宇问。
“不,我来旁听。”
“你现在是在华安吗?有空来旁听。”
“不,今天跟同事一起过来的。”
“做律师了?”
“嗯。”
“做律师蛮好的。也挺符合你的志向。”程宇说道。
呵呵,我的志向是什么,你还记得么?有点冠冕堂皇。
“什么案子?哪个法官?”程宇问道。
郭黎突然想到,是不是可以和程宇提一提,问问法官的性格,好提醒沈律师他们庭上的反应。
“陆怡安,挪用资金。”
“嗯?刑案?”程宇心里大概有点数了,刚才一起吃饭的同事下午有个刑事案子,听说就是挪用资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你知道?”
“哦,我不太清楚。”程宇说。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上去了。”郭黎看了看手机,沈律师他们已经进法庭去了,她赶忙走往电梯。
旁听席上还坐着一个女的。整个法庭加上郭黎,就两个旁听的人。然后郭黎看到程宇也进来。
郭黎不是第一次进法庭,但是之前都是自己代理的民商事案子。刑事案子这么正儿八经地进法庭还是第一次。郭黎坐在旁听席上有点紧张。看到程宇进来坐在她后面,也紧张。看到陆怡安被带出来,更加紧张。她感觉今天可能穿少了,有些发抖。
陆怡安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整个羁押过程持续太久,她竟是有些麻木了。听沈律师说,周然一直躲在国外没有回来。陆怡安看到了郭黎,冲她点了点头,挤出了一丝笑容。然后她又看到坐在旁听席的另一个女的,陆怡安突然皱了皱眉头,变了一张脸,愤怒地转过了头。
她是谁?
郭黎捕捉到陆怡安的神情,朝那个女的看了几眼。画者浓浓的妆,嘴角不知道是生来有些歪,还是因为嘲讽的意味。
法庭上,检察官拿出了一堆证据侃侃而谈,都被沈律师驳了。郭黎想,果然主任就是主任。
整个庭审从下午一直开到晚上才结束。
“刑事案子就是这样,比较耗体力。”郭黎想起之前陈路跟她说的。
郭黎看得出来,大家都有些疲乏了。
“你们今晚住华安吗?”郭黎准备上前帮沈律师他们收拾案卷,这边程宇凑过来问。
“今天就回上海。”郭黎回答道。
“这么急?”
“嗯,律师很忙的,你不知道吗?”郭黎反问道。
“你们这个案子……”程宇想了想,说,“总之,你们也尽力了。”
郭黎听他话里话外,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郭黎感觉不太好,但是又不好问他些什么。
“知道了,我们肯定会尽力的。我们都相信,法律是公正的。谢谢了。”郭黎客套地说,看那边沈律师和陈路都收拾好了,一起离开。
她突然停下脚步,对站在后面的程宇露出了一个职业性的笑容,说:“那么,也希望再见不见了。”
陆怡安的判决结果出来了,四年。
郭黎不太敢相信,但是她见不到陆怡安,不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感受。除去之前羁押的时间,她还需要在监狱熬一年。
“陆怡安多好的人啊,努力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当了一名律师。结果因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郭黎生气地跟顾澄说。她听陈路说,那天旁听席上那个女的,好像就是陆怡安案件的报案人。郭黎大抵能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照理,沈律师也是找了很多证据,之前你不是说检察院也认为证据不足吗?”顾澄问道。
“谁知道呢,之前沈律师说这个案子比较复杂,我还不信能有多复杂。”
陈路最近忙着帮陆怡安申请假释,被驳回了,准备过段时间帮她申请减刑。
“剩余刑期也就一年了,减刑估计也有些困难。”顾澄说。
“是吧,哎。大家都尽力了。有些事情真的是无能为力。”
“但是作为律师,还是要永远相信法律的公正。”
郭黎突然话锋一转:“幸好没有大款追我,万一我一个不留神,也成了后宫牺牲品了。”
“想多了。”顾澄戳了戳郭黎的脑袋,“有个事情,我想和你说说。我们律所最近要开s市分所了。我估摸着前期准备弄弄完,明年就正式运营。”
“哦,都找好人了?”郭黎问道。
“发了招聘启事,不过我们主任问我,是否愿意过去做执行主任。”说完,顾澄又补充道,“你知道分所选址在哪儿嘛?就在咱们高中后面那幢商务楼。”
“动作还蛮快的。那幢楼租金可不低。商业热门地。不对,你们主任干嘛问你?”
“我……其实当年毕业进世达所,我是跟我们主任提过的,等我拿了律师证干个几年业务能力有所提升后,是想回去的。” 顾澄想了想,说道,“因为你回去了。”
“你……”郭黎听到最后一句话,一震。
“如果你回去,你要重新积攒人脉,你之前那么多年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可是上海离你远啊。”
忽然穿插的表白,让郭黎一下子忘了他们在讨论的事情。她紧紧抱住顾澄:“还好没有大款追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之前那个相亲的事情,我都知道,那个时候我恨不得赶紧回去s市。结果也没想到你倒是先一步过来了。”
“那你,想回去吗?”郭黎试探性地问道。
“我随你。你要留,我就留。你要回,我跟着回。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此心安处是吾乡。你在,我就心安。”顾澄看着郭黎说。
“我其实,有点想回。”郭黎最近越来越想回到那个小城市,回到那个一醒来就可以吃到熟悉味道的地方,回到每天被陈桂珍和郭友云投喂又不时吵吵闹闹的时光。
以前她觉得自己一个人走到哪都行,现在她觉得完全不是这样,她希望在顾澄身边,也希望在父母身边有个头疼脑热好照顾。
父母在的地方,才是根,才让人安心。
“那我们,等世达分所筹备完毕,就回去?”顾澄问道。
“那我要转你们所,是不是朝中有人啊?哈哈。”郭黎调皮地说。
“那又咋样,我愿意。”顾澄说。
这边郭黎要办转所手续,这中间也不想接案子。索性回了趟s市,跟郭友云夫妇坦白自己的打算。
“哎,反正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定了就行。”陈桂珍也不想多说。
“既然决定了,那就回来吧,也好有个照应。”郭友云说。
郭黎突然很惊讶他们的反应。从体制内到体制外,从s市到上海再回s市,搁以往,郭友云夫妇肯定会被气死。没想到,如今竟然如此平心静气。
“你妈身体也不好,疫情你们那儿封控的时候,我俩就想着,如果你能回来就好了。现在你跟顾澄都回来,也算是好事。”
“儿孙自有儿孙福。”
顾澄那边开始要跟分所的筹备进度,两地跑,还要招人,忙得分身乏术。
好在分所如期装修完毕,世达的名号吸引来的律师人数也不少。
郭黎和顾澄退了上海的房子,能卖的卖了,不能卖的送了人,两个人几个箱子托运回了s市。
“这么多年的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是必须的。怪不得人家说要断舍离。”郭黎说。
“你都可以啥都不带,带上我就成。”顾澄笑道。他看着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感慨道,“终于还是回去了。”
“舍不得?是该舍不得。人从一个熟悉的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总归需要适应的,即使是回家。”郭黎说。
“我记得之前网上看到过一句话,遇人,择城,终老。现在我遇到这个人了,我毕生的梦想就是和她一起终老,在哪儿都无所谓。倒是你呢,你确定也要放弃上海了吗?”
郭黎深吸了一口气;“嗯,有些遗憾,不一定要拥有的。这些年,我发现了,我其实很懒。”
“回去买个大房子,带个大阳台,晒太阳、休息、吃瓜,是吧?”顾澄接话道。
“嘿嘿,被你发现了。”
“那我们一起晒太阳、休息、吃瓜。”
这个阳春三月,上海市世达律师事务所s市分所正式开业。一群志同道合打算在s市大干一场的律师们齐聚在所内。郭黎也带着唐韵前来参观。
唐韵一开始是不相信的,谁知郭黎再三跟她确认说要回来支持家乡的法律事业,她举双手支持,还买了一个大花篮放在律所门口。
唐韵的民宿也在不久后正式营业了。就选址在新开发的古镇。
郭黎为了给唐韵做广告,让顾澄邀请上海世达所的同僚们以及自己的前同事沈主任、王律师、陈路和李津津等人一起来s市交流,在唐韵的民宿借了一个大会议室开了一天的会,夜晚安排了一次特殊的沉浸式古城之旅。
在夜色灯光的映射下,顾澄和郭黎并肩站在河边,望着对岸的火树银花。
小酒馆的门口,有人弹着吉他在唱歌:“春天花会开,鸟儿自由自在……”
自己的家乡,发展得比想象中快。
而自己,肯定也会向希望的一样,越长大越勇敢。
迈出每个脚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但是,庆幸的是,她迈了。
十年,兜兜转转。
相信,终会,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