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淼本就身量清瘦,加上陆啸林常年狩猎,又比常人更加健壮。
这下仿佛整个人都窝在陆啸林怀里。
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二人又有些惹眼。一个高大凶悍面带伤疤的汉子抱着一个清瘦俊秀眼含泪意的哥儿,时不时就会有八卦的眼神瞄过来。
沈淼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扭了扭身体,便想着下来自己走。
感到怀里人的动静,陆啸林紧了紧手,低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别动。”
沈淼仰着头躺在他臂弯,这个角度让头上那道伤疤更加明显。
想起刚才王子修说的退婚,又想起成亲前沈二婶跟他说的撞墙昏迷等等,心中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本来他自己就因意外毁容,这么多年来也习惯了,早就不在意了。
可现在看到沈淼头上的伤疤,却觉得怎么看怎么碍眼。
目光下移,又看到下唇被咬破的口子,淡色饱满的唇珠上微微冒出血丝,更是十分刺眼。
当下脚步一转,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淼见他冷着一张脸,猜想他可能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还是等回家再跟他好好解释一下吧。
干脆一咬牙,转过头闭上眼,把脸埋进陆啸林胸口。
眼不见为净。
慈安堂。
“医馆?”沈淼眼中露出一丝意外,惊讶地说道。
见陆啸林停住,他还以为到了咸福居,没想到抬头一看居然来了医馆。
陆啸林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便抱着沈淼走了进去。
正对门口的是一整面墙的药柜,每个药格上都标好了药名,两位伙计正忙碌地对着方子抓药,左边柜台前站着一位伙计,低头拨弄着算盘。
柜台对面摆着一张紫色榆木的诊桌,一位年轻的医师坐在后面,正在给病人把脉看诊。
柜台内的伙计眼角扫到有人影进来,从账簿上抬起头,看到两人的姿势也是一愣,犹豫地问道。
“客官,您……您二人是抓药,还是看病?”
“看病。”
“嗳,您这边请,麻烦坐这边稍候。等林医师看完前面这位病人,就到您了。”
说着,走出柜台,将陆啸林引到门口的一个长凳旁。
陆啸林弯腰将沈淼轻轻放到长凳上坐下,然后直起身站在一侧。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医馆了?”坐了一会儿,沈淼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悄悄拉住陆啸林的衣袖问道。
这个人仿佛铁人一样,行动间根本看不出来身上有伤,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主动看病的人,这回怎么突然开窍了?
是背上的伤严重了?还是刚才打斗时碰到了?
想到此,沈淼有些坐不住了,语气带上一丝担忧,“是不是你背上的伤……”
“给你看。”陆啸林伸手微微用力按下沈淼的肩膀,“坐好。”
“啊?我?”沈淼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没什么事啊……”
“下一位。”
沈淼还欲说什么,就被店内的医师出声打断了。
陆啸林没有解释,伸手拉起沈淼,半推着他来到诊桌前坐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被伙计称为林医师的年轻人,抬头看着沈淼问道。
沈淼被迫着坐下,闻言对着医师不自在地笑笑,然后一脸茫然地回过头看陆啸林。
是啊,他哪里不舒服?
陆啸林站在沈淼身后,伸手在沈淼额头和嘴上比划了下,“麻烦您看看他额头和唇上的伤口。”
“……”
“……”
“噗!”年轻的医师一个没忍住笑了一声,打破了原本安静的氛围。
沈淼闻声也反应过来,一阵气血上涌,只觉脸上的温度快速升温,马上就要烧着了。
他红着脸,睁大一双杏眼瞪着陆啸林,小声道,“你干什么!不要闹了,我的伤早就好了。”说着就要站起身。
可陆啸林大手还用力地按在沈淼肩膀上,低下头和他对视,眼中露出一丝坚持的意味。
见两人相持不下,年轻医师在一旁笑着劝和道,“行了行了,别吵。来来来,转过来我看看。”
沈淼见这人一脸不会让步的神情,只好无奈地败下阵转过身。
年轻医师继续慢悠悠地打趣道,“再不看伤口就长好喽。”
“……”
不过医师虽然看着年轻,人却十分靠谱。看诊时瞬间收起刚才的玩笑态度,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仔细地把着脉,望了望面容,又询问了些身体上的问题。
沈淼一一答了。
“嘴上的伤口不是什么大问题。倒是头上的伤口要多加注意。据你所说,之前有县府里的医师开过方子方才苏醒,之后可否再去复诊?”
沈淼顿时有些心虚地看向别处。
其实沈氏一直记得此事,但那时沈淼已知家中的窘境,实在不想再因自己给家里多加负担,便和沈氏撒娇糊弄了过去。
他自己确实觉得没什么大事。
年轻的医师见此,心中了然,严肃地说道,“这样可不行!你身子本就有些气血两亏,此一伤若不再好好调养,日后可能就会埋下隐患,到时后悔也晚了。”
陆啸林闻言不满地看了沈淼一眼,似乎在怪他瞒着此事。转头对着医师沉声说道,“麻烦您根据他的情况,好好调理下。”
年轻的医师摸了摸下巴,沉吟着点点头,提起笔开出一付方子递过来,同时叮嘱道,“病人体质稍弱,我开的药都是温和生津补气的。先照着方子喝一个月,过后再来复诊。平日里尽量不要过于劳累和受凉。去柜台拿药吧。”
陆啸林刚要接过方子,沈淼突然伸出手抢了过来,藏入怀里,语气带有一丝威胁地说道,“你后背上的伤,也要看看。”
沈淼算是看清这人了,如果自己不帮他想着,他是一点都意识不到自己也是带伤的。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见沈淼抿着唇一脸固执地盯着自己,心底的某个角落莫名一软,本欲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我……”陆啸林很久没被人这么关心过,向来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无措。
“我什么我!我伤口都长好了,还被你按在这里看病。你呢?你后背的伤还红肿着,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沈淼见他还在犹豫,立马噼里啪啦地打断他,站起身就将他按着坐下,直接上手扒了陆啸林的上衣,露出布满血痕的后背。
“嚯!”年轻的医师吓了一跳,查看伤口后,正色道,“多亏天气冷,不然你这伤口再不处理可要化脓了,今日幸好你家小夫郎在,否则可就严重了。”
说罢转身喊来伙计去打盆热水来,又叫另一个伙计去拿些疗伤的药膏。
陆啸林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沈淼,见他目露担忧正皱着眉查看他的伤口,似乎默认了医师的称呼,不知怎么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一阵欢喜来。
“你还笑?没听到医师怎么说的,这是闹着玩的么?”沈淼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瞪了他一眼。
陆啸林被骂也不生气,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着上药。
片刻后,两人终于从慈安堂出来。
陆啸林手中拎着沈淼和自己的药,看着路上各色店铺,低头问道,“还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沈淼想了想,摇了摇头,“先回咸福居吧。团宝怕是吓坏了,我们先找到他再说。之前买了几匹布料,怕是也送到了。家中还需备些炭火,米面蔬菜。到时候去北区看看,应该比这里便宜不少。”
陆啸林自是答应。
“阿父!”
团宝正被秦掌柜抱在怀里,一见到沈淼就撅起小嘴,眼含泪珠似落不落,一副委屈得不行了的模样,伸出胳膊闹着要抱。
沈淼连忙抱了过来,亲亲崽崽的小脸蛋,哄着乖宝。
虽然知道团宝大概率没什么事,但直到此时亲身感受到怀里温热的小身子,心里的大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秦掌柜在一旁好奇地问陆啸林发生什么事了,他从陆啸林打猎起就认识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失态过。
陆啸林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开口。
从他内心来讲,此时根本不想提及那个人,更不想提及沈淼被退亲的事情。
他不是王子修,他不在意沈淼是不是自愿嫁给他的。
他幼年坎坷,早已清楚人生有很多事情本就是阴差阳错。
他拥有的东西很少,只想尽力接住命运的安排。
对团宝是如此,对沈淼亦是如此。
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现在沈淼嫁给他了,就是他的人。
他想要他的现在和未来。
但秦掌柜也算熟人了,一直以来很照顾他。
这让性格耿直,不习惯说谎的陆啸林,顿时犯了难。
沈淼见状,笑着和秦掌柜解释道,“没什么事,可能之前有小贼看到我们收了银子,一时动了坏心思想要抢劫些银钱。”
秦掌柜了然一笑。他在商场沉浮半生,能把咸福居经营得这么好,自然能看出此事内含隐情和陆啸林的为难。
见秦掌柜不再追问,沈淼也是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临近晌午,陆啸林三人简单吃了些带来的干粮。
因为梅花糕在和王子修纠缠时撒了一地,沈淼带着团宝重新去买了一份。
陆啸林则将锦衣坊送来的布料和药草搬上了车。
待沈淼和团宝回来时,一家人告别了秦掌柜,驱着牛车赶往北区的市集采买其余的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