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与当年的谢公子一样,当真是妙极。”
谢宁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有巨石在脑中崩裂,只剩下嗡嗡巨响。
那男人显然是被他煞白的脸色吓到了,忙不迭地询问:“公子?你没事吧?”
众所周知,谢宁有一双酷似苏玉儿的桃花眼,不笑也自带三分含情脉脉,教人过目不忘。可谢宁不知,谢苏亦有这样一双流盼生辉的眼眸,笑如春风,泪盈秋水。
他喉间发干,吐出的字哑了一半,“你见过他?”
“自是见过,小人还受过谢公子恩惠。”
“他究竟长什么样?”
男人反应过来他应当是从未见过谢苏,“我想起来了,谢公子的画像我倒是有一幅,只是年岁太远,不太好找。公子若是不赶时间,可随我进铺子稍等片刻。”
“麻烦你了。”他今日定要得知真相。
那男人是身后这家皮匠铺的主人,常年接触皮具,手上黑黢黢的,在去拿画像前,还特意在水里净手。
只见他在那木箱子里一顿翻找,周围顿时凌乱不堪,终于在最底下,翻出来了一卷画轴,用麻木包着。
谢宁接过他递来的画卷,有细微的陈旧霉味,混着纸张的味道,并不刺鼻。他强忍着忐忑,展开卷纸,是幅极为素雅的丹青。画中人面部轮廓分明,线条却又格外轻柔,唇边挂着一抹淡笑,身形修长,与其身后的幽兰一般,气质斐然,如玉如翠。
那双明眸尤为引人注目,与其对视,竟生出几分心醉,栩栩如生,绘画之人定是用了十足的耐力与珍重。
可谢宁此刻没有半点欣赏美人的心思,这人有着和苏玉儿十分相似的眉眼,恍如孪生手足,这令他难以置信。
两人站在一起,犹如对镜而视,怎可能生出情愫,倾心于彼此。所以,谢宁无比坚定的断定,苏玉儿喜欢的不可能是谢苏,自己也绝不会是谢苏的孩子。
可谢傅为何要骗他,为何要到广陵寻他,他与谢苏没有关系,那他又是谁的孩子?一想到那个可能,谢宁甚至无法呼吸,天啊,难道他与长安,竟是亲生兄弟?
“公子?公子?”
谢宁这才发现,手中的画卷被自己死死攥着,大有下一刻就破裂的趋势,他陡然松开手。
“我……无事,多谢你的……画。”
“公子,见外了,这画你就拿回去吧,本就是谢公子的,我也算是物归原主。”
谢宁滞愣片刻,方才向他点头道谢。
出门前,谢宁再次端详了一遍,一丝莫名的熟悉萦上心头,可还没来得及等他细究,另一个更紧要的问题跳了出来。如若谢傅才是自己生父,那阿娘定是被他关起来了,毕竟他怎会允许自己找到阿娘,发现真相。
“对不起。”他在心里道歉,向谢苏道歉,因为怨恨,他说过许多口不择言的话。
此时此刻,谢宁生出一股想要逃离的冲动,明明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又像是隔着万水千山。可还没找到苏玉儿,他就不能逃。
谢宁小心翼翼将画轴收了起来,他要即刻回谢府,求慕容雪帮忙,现如今只有她能帮自己。
“阿宁,你说的是真的?可你明明长得很像他,这怎么可能呢?谢傅一直在骗我,他为什么要欺骗我……”慕容雪一脸不可置信。
“夫人,”谢宁拿出画轴,和在自己房中迅速描出的一张苏玉儿的肖像画,摆在她面前,“您看,我没有骗你。我阿娘和他绝对没有关系,我也一定不是他的孩子。”
“那你是谁的……天呐!”慕容雪惊愕地捂住嘴,她似乎终于明白了。
谢宁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我……我想求您,寻找我阿娘的下落。我怀疑是……老爷,将她藏了起来,只要……您能帮我找到我阿娘,我会带着她离开朝阳城,离开北关,我求你……”他在地上磕起了头。
其实在找她之前,谢宁又开始痛恨自己,毕竟慕容雪也是无辜的人。自己的丈夫,在外留下孽缘,被其用谎言将私生子接回了家中,她又该有多难受……所以在路上,谢宁想了很多,如果能将苏玉儿找到,他愿意永远离开,带着这个秘密消失在这个世上。
“说什么胡话!”慕容雪忙将他扶起来,消化完这个消息,她一时之间不知是惊是喜。
“夫人……对不起。”
“没人会赶你走的,阿宁,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阿娘的错,不论你是谁的孩子,我早已当你是自己的孩子了,说这些胡话,你是要我伤心么?”
谢宁万万没有想到,慕容雪没有半分责怪,并且迅速接受了这个耻深恨长的事实。
“您不……”生气?
“不会,我……罢了,阿宁,我一定会替你找到你阿娘,放心,就算是谢傅也拦不住我,但目前,这件事,你我二人都不能透露出去,包括长安,好么?”
想到长安,谢宁愈加过意不去,他点头,毕竟他连告知谢长安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阿宁,你愿意告诉我,信任我,我很高兴。”
谢宁闻言抬起头,慕容雪的妆容常年如一,她长相英气,额饰是一串精心穿缀的红珊瑚,柔和了立体的五官,红白相间的发绳混合编织的发辫垂在胸前。这是东罗人的装束,慕容雪这些年从未变过。
见他愣怔的模样,慕容雪伸手抚在他的侧脸上,“回去吧,别多想了。”
寂静的屋内,那两张面容相似的画像,静悄悄地躺在那,慕容雪将那张年岁久远的画像拿起来,就像是极为脆弱的珍宝,被她珍重地搂在怀里,喜极而泣。
谢傅藏了多年的秘密,竟意外被谢宁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