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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触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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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安见这人久久不理踩自己,也不恼,直径走到窗边,抱胸靠在栏上,目光直白不加掩饰,仔细打量着谢宁。

“脸长得真好看。”

只是这一句话,瞬间教谢宁变了脸色,他面带假笑道:“公子谬赞,不及公子美貌,倾国倾城。”

“倾国倾城?你什么意思,居然敢说我容貌像女子?”

谢宁只发觉眼前人儿身形一晃,谢长安一个纵身便坐在了自己对面,上身越过书案,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夺走谢宁手上的书。他逼问道。

谢宁道:“公子身手了得。”

谢长安:“问你话呢?”

谢宁耸耸肩,不置可否。

谢长安:“你好大的胆子,敢辱没本公子!”

谢宁:“我明明是赞誉。”

谢长安有些气恼,双手撑着书案,语气不爽道:“哪儿有男儿爱听自己貌如女子!”又像是想起什么,随即恍然大悟,身体退了回去,“我不过夸你一句脸好看,你倒记仇上了。”

谢宁抿着唇不答话,抽出了被谢长安压皱了的书本。

并非是他故意惹恼谢长安,十几年来,这张稍显女气的脸让他受尽了羞辱。

谢宁原姓苏,叫苏宁。苏宁的母亲苏玉儿是凤鸣院的女妓,容貌算不上艳冠群芳,只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教人直坠温柔乡。苏玉儿弹得一手好琵琶,只卖艺不卖身。

十四年前,苏玉儿无意遇见了一名男子,那人被人追杀,躲入了苏玉儿房中。一场离奇的相遇,芳心暗许,同她干柴烈火后,男子便要还乡,却留下诺言,会回来替她赎身。

不曾想,苏玉儿怀了身孕,她心里亦倾慕那男子,相信了那凭空的诺言,一意孤行要将孩子生下。苏宁出生后,她容颜衰败,以往那些愿意为其一掷千金门客也都无影无踪。

从前她只为妓不作娼,被人嘲笑自视清高。而现在,众人眼里的高岭之花零落成泥,谁都得来吐一把口水沫子,苏玉儿就渐渐接不到客了。

凤鸣院不养闲人,他们母子被赶了出来,苏宁不过三岁。

苏玉儿本一弱女子,为母则刚,母子俩无依无靠,苏玉儿四处乞求,才在任家找了一件浣衣差事,虽然辛苦但尚且能够过活。

可是好景不长,那任家老爷是个色鬼,强迫了她,事后苏玉儿忍辱负重,却被告知没了这份差事,上门去讨要说法。原是任夫人发现自家老爷在外偷吃,一气之下辞了这苏玉儿,见这女人还敢上门,一通羞辱还不够,还叫人将苏玉儿踹下了台阶。

苏宁这时才五岁,他找到苏玉儿时,只见她昏倒在地上,脑后流了好多好多血,路人围在一旁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帮忙。

“本来就是娼妓,怪不得勾引任老爷。”

“就是就是,狐媚妖精,当真是祸害。”

“这小孩也是可怜……”

“可怜什么!瞧他那模样,长大后说不定也是个……哈哈哈!”

“……”

周围只有铺天盖地的恶意,苏宁一声声“阿娘”的唤着,可是得不到回应,能感受到的只有苏玉儿冷下来的体温和无边的绝望。

天上响起了惊雷,暴雨如注,雨水很快冲散了地上的血渍。周遭的人都走了,苏宁瘦弱的身体怎么都挪不动苏玉儿,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背部有些佝偻的男人拉着一辆木车,从远处走到苏宁面前,这个人便是田师傅。

在田师傅的帮助下,母子被送回了家,苏玉儿虽还活着,但撞到了脑袋,成了个疯疯癫癫的傻子,只认得苏宁。从那以后,小小的苏宁就承担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田师傅也将他收做徒弟,跟着自己做木工。

苏宁从小便生得好看,有双和苏玉儿酷似的眼睛。

因母亲的身份和自己这张脸的缘故,母子俩常常是闲人散客的饭后谈资。既没有同龄玩伴,还经常受到小混混的拳打脚踢,虽有田师傅帮助与阻拦,但更多时候是孤立无援的。

“你在发什么愣?”

谢宁被谢长安轻推几下,才回过神来。

“无事。”谢宁摆摆头,又道,“公子请回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莫名其妙就赶人走。”谢长安站起身,走到谢宁身旁坐下,“何况这就是我家,我回哪儿去?”

谢宁道:“自是公子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只要别待在这里。

“那我就要待在这里,我还不知你姓名嘞。”

“谢宁。”

“父亲取的么?”

谢宁摇头而后又点头,道:“原姓苏,老爷赐了姓,‘宁’是我阿娘取的。”

“苏宁,”谢长安摩挲着下巴,像是在思索,“很好听啊,和你更相配!”

“哦?为何?”谢宁不解,实话说他自己对这个姓的都谈不上喜欢。

“没有为什么,就是感觉。”

谢长安说了当没说,谢宁差点白眼,不愿再与他耗费时间,打算继续看书。

谢长安问:“那我应该怎么叫你呢?”

“谢宁便好。”

谢长安摇头拒绝:“不好,要不我叫你阿宁吧!”

“啊?”谢宁有些震惊,怎么都没想到谢长安还是个自来熟,这可与小厮所说的,外面传的,一点儿都不一样,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谢长安。

“你真是谢长安?”

这次轮到谢长安惊讶了,“不是本公子还能是谁?”

谢长宁心想,果然他人言语未必真,只可信三分。在此之后谢宁还特地问了小厮,他不过也才来谢府月余,关于谢长安也是从前道听途说。

谢长安见他又不说话了,左一个“阿宁”右一个“阿宁”的唤他,实在是有些过于聒噪了。

“……”

“随你!不……不是,小公子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谢长安又一次抽了他手上的书,这次干脆丢远些,谢宁起身要去捡回来,被谢长安拦着,两人便拉拉扯扯起来。

“嘶!”

谢宁的手背无意撞上了桌角,这里天太寒冷,才来几日就生了冻疮,这一撞直教谢宁冷汗丛生。

“你怎么了?”

谢长安拉过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瞧,除了冻疮,还有做木工时留下的老茧和大大小小的疤痕。不过最骇人的是右手食指,指腹有一条一寸长的凸起,是被利器划开的,当时深可见骨。若不是骨节尚小,根本没人会信这是一双十三岁少年的手。

谢长宁连忙抽回了手,谢长安的视线让他有些无地自容,转而低声道:“冻疮而已。”

“跟我走。”谢长安拉着他的手腕,不知要领他去哪里。

“公子?谢长安?我还要看书……”

谢宁想甩开他,奈何论力气根本不是谢长安的对手。虽是比谢长安还年长两岁,却比他还矮了一截。

“我房里有药。”

谢宁闻言干脆不反抗了,由他拖着。谢长安的手心很热,被握着的那节手腕让谢宁有种被灼伤的错觉,明明很烫,却又教人忍不住想多靠近一些,这陌生的感觉让谢宁有片刻的失神。

眼前事物替换,谢宁已经被谢长安领到了他的屋子里,两屋之间不过隔了一个院子。原是谢长安的屋子这几日没住人,比谢宁那屋子还要冷些,哪哪都透着凉意,谢宁仅着了件厚袍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谢长安翻箱倒柜地找来了治冻疮的药膏,又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了谢宁身上。

“公子,不必……”

“我不冷。”

他说完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身后跟了几个下人。炉子里的炭火很快被加上,屋子里也渐渐暖和起来。

“小禾,热水放这里。”

谢长安指使着那女婢将热水放置在谢宁身前,撒了些药粉进去,对谢宁道:“可能有点痛。”

说完便拉着谢宁的双手放了进去,剧烈的刺痛让谢宁忍不住皱眉。

“这么娇气?泡了擦药好得快。”

谢长安不但这么嘲笑,还用力按着谢宁的手不让他拿出来。

谢宁强忍着想一掌呼在谢长安脸上的冲动,倒吸一口凉气,回道:“公子懂得真多。”

没多久,那股刺痛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绵绵不断的暖意涌入,手上的筋骨也舒展开来。谢长安松了手,在谢宁惊愕的目光下,拿过干净的手帕,动作轻柔,替他擦干了水分。继而作势要给他擦药,谢宁忙摆手婉拒。

“谢过公子了,我自己来就好。”

这次谢长安没拒绝,谢宁在上药,他就在一旁看着,眉头直皱,不知道还以为冻疮长他手上。

药膏微凉,敷上后确实好受了很多。谢长安把药罐丢给了他,嘱咐到晚睡前再敷一次,明日晨起便好得差不多了。

谢宁道谢后,想将大氅脱下还给谢长安,却被阻止了。

“你穿回去吧,外面冷。你这小身板,风一刮就倒了。”见谢宁一幅难为情的样子,又笑着问道,“那不然我送你回屋吧,到时你再脱给我。”

左不过一小截路程,就这么回去也不见得会冷,谢宁在谢长安一脸玩味的表情下,竟意外地点头。

谢长安没时间纠结谢宁怪异的神情,就跟着他就往来时的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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