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榆再次转到咸鱼页面。
商品左上角有卖家的位置:B市新薏区
这个卖家也在大学城附近。
冯榆心中升起一丝疑惑,有没有一丝可能,就那么一丁点的可能......
她点进秦束沅的朋友圈,对方朋友圈设置的仅三天可见。
但置顶里留有照片,冯榆将手机分屏,果然在照片里找到一只包,卖家的货里也有这样一只。
这是巧合,还是......?
千万别是巧合啊。
冯榆心中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
她飞快付了尾款。
卖家:明天就发货。
冯榆按下手机,有点得意地对尹冰说:“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
棠希文这次去西山很顺利,一路都有座位,像是老天给她开了一张通行证,让她去为她之前没做好的事情负责。
公交车到站的同时,旁边一辆奔驰上下来了一个女人,驼色马甲叠穿衬衣,下身灰色长裙,自带一股书香气,她和棠希文对视,温柔地笑了一下。
这么一笑,棠希文突然有点幻视她学姐。
“你是来探望人的?”
一句废话。
要是在这儿的是秦束沅,肯定会觉得听了一句废话,压根不搭理。
但棠希文从小身边熟的,不熟的亲戚邻里,最爱说的这就这种废话。
这是她们关心人的方式,棠希文听得很耳熟。
“对,你也是吗?”她微笑着回应。
“我来看我......一个朋友。”韩韵不知不觉和棠希文拉进了物理距离。
“我去A栋二楼。”韩韵主动说。
棠希文惊讶道:“真巧,我也是去那里。”
韩韵笑笑,两人一路虽没再说话,棠希文倒也不觉得尴尬。
到了二楼,棠希文先走到病房门口,出于礼貌,她停下脚步,对韩韵招手:“再见。”
韩韵点头:“再见。”
任护士见韩韵来了,凑到她身边:“这家女儿可孝顺了,送进精神病院的那些人的家属里,像她这么年轻的,一般一个多月才来看一次,她隔一周就来看一次她妈妈。”
韩韵的目光从病房门口移开:“程芷嫣的状况好点了吗?”
任护士说:“这才几天啊?我看啊,她主要还是心病。”
任护士指了指脑子:“光治这儿,也没用吧?”
韩韵的表情变得严肃:“哪里出了问题是医生说了算,无论如何,你们都得按着医生的治疗方法办。”
任护士见她语气凌厉,委屈道:“我不就是说说嘛。”
韩韵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下来:“嗯,你也辛苦了。”
说完,韩韵提步朝走廊尽头走去。
任护士嘟囔道:“上次来也说我辛苦,帮你这么照料着人,半点表示都没有,切。”
棠希文放下保温盒,她妈妈正在睡觉,没察觉到有人进来,睡得很沉,像是刚打了药。
她朝郑玲玉身旁走了几步,又顿住了脚。
其实她可以不用喊她的,悄悄地来,再悄悄地走,不用跟她妈妈说话,省得心烦。
棠希文退了回去,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再等十分钟,如果十分钟之内她妈妈没醒,说明是上药了,她就算去叫也叫不醒,那她就走。
八分钟。
棠希文下滑手机,继续看复习资料。
五分钟。
棠希文点进秦束沅的聊天框:学姐在干嘛呀?我今天来西山了,刚才看到一个人,笑起来和你还有点像。
三分钟。
棠希文斩了几个单词。
一分钟。
棠希文如释重负,双手撑在大腿上,起身走到外面。
“麻烦你了,还来看我。”一个女孩被人搀扶着走在棠希文前面。
像是察觉到后面有人,韩韵回头。
棠希文:“hi。”
韩韵:“要走了?”
棠希文:“嗯,我要看的人睡着了。”
被搀扶的女孩也转过头,她看到棠希文,先是一愣,没有血色的脸蓦地转红。
“你......你是......”
程芷嫣认得她,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
棠希文也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但记忆模糊。
“她跟......”程芷嫣的语气逐渐激动,胸口起伏着,像哮喘犯了一样。
韩韵将她的手腕贴到一旁的消防栓上,那里很冰,冰冷的触感可以让人情绪平复。
程芷嫣摇了摇头,似是一口气堵在了心口。
棠希文关切道:“她没事吧?要不要我去叫护士?”
精神病院病人突然发病的情况,棠希文见多了,面前这个女孩明显就是发病前的征兆。
韩韵摇头:“她只是有点呼吸过度,你先走吧。”
那女孩刚才好好的,见了自己突然成这样了,棠希文也不便停留,跟韩韵点点头,朝外面走。
走到楼梯间时,她想起来了。
之前有一次,一个女孩发病,扯着她不准走,还问她为什么不来看她。
棠希文没有多想,至少她是完全不认识那女孩的,精神病人的世界也不能用常人思路去理解。
出了楼,一片落叶飘到棠希文头上,又落到了她衣服上,棠希文把它拍开,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楼。
二楼的一扇窗户,一个女人猛然钻了回去。
棠希文知道,那是郑玲玉的那间病房。
她这么快就醒了吗?
她要回去跟她说会话吗?
郑玲玉最初住院的那两个月,棠希文每次来都会跟她聊半个小时的天,像一种作业。
那时候郑玲玉病情控制得好,棠希文就跟她说点在大学里的见闻,她认真地听着。
那几个月天气也很好,夕阳从窗外洒进来,却是金黄色的余晖,像早晨的太阳一样,照得病房也有了生气。
后来郑玲玉像是产生了耐药性,应该是这样的,否则棠希文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说明郑玲玉怎么突然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样子。
精神病院的护士说,现在医生给郑玲玉加大了剂量。
所以郑玲玉一会正常,一会疯癫,发病毫无规律。
她妈妈的余生都会在这里度过,直到死去。
棠希文今年十九岁,她妈妈就三十九岁。
棠希文有些大学老师四十出头的,看上去还是那么意气风发,她们的前头还有一片大好前程,有更高的台阶等着她们去跨越。
棠希文不知道郑玲玉的人生是何时停止的,可能是从郑玲玉放弃打胎那天开始的。
未婚先育这件事发生在女儿身上,棠虹一点也不惊奇。
她问孩子的爸爸是谁?
郑玲玉说:“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棠虹又问:“那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郑玲玉没回答。
多稀奇啊,她身边那群小姐妹,十七八岁生孩子的都有,虽然她骨子里也瞧不上她们,被男人甜言蜜语哄了几句,就不要饭碗了,大好的青春,去给谁做妈妈。
小姐妹给郑玲玉说:“生啊,当然要生,现在生恢复得快,你妈也年轻,可以让你妈给你带啊,你照样可以潇潇洒洒。”
算了吧,生孩子会变老变丑,你看看你,当初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脸上还一脸胶原蛋白呢,现在跟个黄脸婆似的,休想把我也拉进坑里。
郑玲玉第二天就叫上棠虹,去医院打胎。
这年头打胎的人真多,多得是跟郑玲玉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
护士让郑玲玉等等,去外面转转,三个小时后才到她。
转就转吧,旁边不是一个公园吗?
郑玲玉好久没跟她妈一起逛过公园了。
“妈,你看那只天鹅好丑啊。”
“它老了吧,年轻的时候说不定也漂亮。”
“你年轻那会漂亮吗?”
“废话,你妈年轻的时候,路边的流氓都不好意思多看我一眼。”
“吹吧,那我爸怎么跟别人跑了?”
“你爸跑了关我什么事?诶,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跟你一起挺好的,我老了也想要个人,这么陪着我。”
“你还打胎吗?”
“不打你帮我养吗?”
“行,我帮你养吧,多养一个也还行。”
郑玲玉从医院出去,第二次进医院,是生孩子的时候。
她的身体一天天变得笨重,呕吐,脱发,各种疼痛无时无刻折磨着她。
怀孕的时候她有好几次出血,就那么挺过去了。
挺不过去也行,她有点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但是肚子都这么大了,打也不好打了。
当初就不该一时兴起把它留下的。
郑玲玉跑到城里,挺着大肚子打工,存了一点侥幸心里,万一就把孩子累死了呢?还可以找老板讹笔钱。
最后找了份帮人看店的工作,钱没讹到,赚得还比以前少。
孩子出生那天,棠虹坐了一夜的车赶到医院。
“你是孩子奶奶?”
“外婆。”
“孩子得了黄疸,产妇说没钱治,她明天就要出院。”
“治!要治,我给钱治!”棠虹从衣服内包里拿出一块布,将里面的钱全部拿给医生,“这些够吗?不够我再去取。”
“去那边缴费。”
棠虹看着保温箱里发黄的婴儿,松了一口气,还好她赶到了。
护士走过来:“郑玲玉是你女儿?”
“是。”
“她人不在了。”
外婆说,小希的妈妈很不容易,怀小希的时候吃了很多苦,生小希的时候年纪太小了。
所以小希要体谅妈妈,懂吗?
三岁的棠希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十九岁的棠希文还是没懂,除了血缘关系,还有什么吗?
还有什么值得她忍受这么多年的?
她不会回去的,她心底的某一处,和寻常人一样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