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书晴摸索着床头的呼叫铃，指尖碰到冰凉金属按钮的瞬间，又缩了回来。

护工张阿姨说去买晚饭，但走廊的电子钟已经报过三次整点——八点、九点、十点。

“方书晴？”

值班的是个年轻医生，他翻着病历本来到她床前，“你的检验报告出来了，水里残留的化学物质浓度不算高，观察没问题就能出院。”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眼睛上的纱布出院前才能取下，家属最好陪护多几天。”

方书晴对着声音的方向点头，垂在床沿的手指揪住被单。家属这个词像块小石子硌在喉咙里，母亲在国外，叶沃若在工作，而程白羽……顶多算是个从黑名单放出来不久的朋友。

等医生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膀胱的胀痛逼得她摸索着站起来。她扶着墙慢慢走着，右膝盖还是撞上了卫生间的玻璃门。

疼得咧嘴的时候，有双手从背后托住她手肘，柑橘调香水味萦绕鼻尖。

“小心”，女声贴着耳畔响起，搀扶的动作像在搬运易碎品，“我是程先生的助理，叫我Coco就行。程总让我来送换洗衣物。”

塑料袋窸窣的声响里，方书晴闻到崭新衣料的柔软气息。

她摸索着床沿坐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真的太麻烦你们了！”

“护工明天会增加到三位。”Coco倒了杯温水交到方书晴手中，“今天安排欠妥，抱歉。”

方书晴虽然眼睛看不到，但听Coco说话一板一眼，可以想象出对方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职场人。比较不幸的是，她遇上了程白羽那种阴晴不定的老板，下了班还要往医院跑。也不知道她吃饭了没有？

她连连摆手，“不用了，我当年在青海下墓摔断腿，半夜疼醒连止痛药都够不着，后面也是自己撑着过来了。”

Coco在床头柜摆弄保温杯的动静突然停住，她静了几秒，笑得尴尬，“这样……我很难向程先生交代的。”

程白羽今天在湖边的咆哮犹在耳边，方书晴撇了撇嘴，对Coco多了几分同情，决定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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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书晴摸索着调整病床角度时，走廊传来推车碾过地砖的隆隆声，护士掀开淡蓝色帘布走进来：“今天要打头孢，先做皮试啊。”

胶管扎紧上臂的瞬间，方书晴突然开口：“请问……病房里就我一个患者吗？”

护士撕开针剂包装的响动停顿两秒：“这是单人间呀。”

空调出风口嗡嗡震动，方书晴感觉后背渗出细汗，她记得初中时陪护母亲梁秋芳住院，半个月的治疗加上后续休养，费用高得吓人。

她的指甲掐进金属床栏的凹痕里：“能换去多人间吗？我刚入职，医保还没办好……”

昨天跳进湖里救那个孩子时，她只想着不能松手，直到现在才意识到眼角的疼痛也在灼烧钱包。

护士拔针时轻笑一声：“单人间安静，有利于恢复。而且您的押金预付了五万，暂时不用补缴。”

“预付的人……姓程？”她明知故问。

护士“嗯”了一声，安慰道：“程先生特意交代过，所有费用他负责，要用就用最好的药。”

方书晴的耳根发烫，像被人扇了一耳光。

她想起上次和谭行雁吃饭，他随手给服务生的小费抵她一日工资，程白羽和他一个圈子，消费习惯大概也是如此；而她，出去吃个饭还要先打开消费app搜一下有没有优惠券。

现在这五万块，像一块石头压在她胸口，连呼吸都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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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用剪刀的金属凉意贴上太阳穴时，方书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随着棉纱一层层剥离，先是有模糊的光斑在跳动，接着像有人突然拧亮了顶灯。

“晴晴！”叶沃若扑过来抱住她，头发蹭得她脸颊发痒。

视线清晰后，方书晴看清楚了叶沃若的黑眼圈，“昨晚又通宵拍摄了吧？这还来陪我出院？”

叶沃若揉她的头发：“废话！我妈还特意给你熬了猪肝汤。”

她拧开盖子，递给方书晴，“还烫着呢，慢慢喝，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等等！”方书晴叫住她，“住院费明细给我看看。”

进口头孢980元/支，特效眼药水380元/支，换药费200元……

方书晴一项一项看下来，特别是自费项目那一栏，让她太阳穴突突地疼。

她把缴费单拍给学医的朋友：“帮我看看这些药能不能走医保？”

对方秒回：“你住的是私立医院啊！这些项目我们公立医院都不让开。你傍上大款了？”

她盯着这句话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得了吧，你可真是当代自立女性”，叶沃若把明细抽回来，“人家那天付钱时眼都不眨，根本不缺这点钱。”

“我缺”，方书晴回过神来，又去抢明细，“要还的。”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敲着键盘：“您朋友预付的押金，还有一万两千七，需要原路退回他卡里吗？”

“不”，方书晴隔着玻璃，“全部原路退回，住院花了多少我另外付。”

键盘敲击声突然停了，工作人员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商量过的”，方书晴硬着头皮把信用卡递过去，“麻烦了。”

她暗自算了一笔，卡的额度三万八，刚好能覆盖住院费，就是分期付款的利益要吃掉她三个月的加班费。

当指纹按在POS机上的瞬间，机器发出短促的“滴”声，她长长的舒了口气。

钥匙插了三次才对准锁孔。

方书晴推开门时，五天没通风的单位宿舍泛着霉味，窗台上的绿植枯黄了两片瓣。她按了顶灯开关，老式日光管挣扎了几次才亮起来。

通话记录里最新联系人还是Coco，这是那天她来医院拿自己手机输入的，还叮嘱有什么事都能打给她。

方书晴打开网页，检索阳城私立医院护工平均费用，又点开计算器：三个护工每日六百，三天合计五千四。

她吐了吐舌头，这数字比她跑一周野外作业的补贴还多。

在做了二十分钟心理建设后，她点开与程白羽的微信聊天框，摁下语音通话的按钮。

铃响了一会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女人的娇笑，接着是引擎轰鸣，大概是他那辆改装过的跑车。

“说。”程白羽的声音仿佛被冰镇过。

方书晴：“住院这个事，真的谢谢你。”

电话那头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与几天前抱着她出浴室的怒吼，形成强烈对比。

方书晴走到窗边，闻到了楼上楼下炒菜的味道。她继续道：“你垫付的住院费，我让医院退回去了，到账了没？”

那边静了几秒，引擎声骤然拔高，“我缺你这点钱？当喂流浪猫了！”

方书晴听见自己声音发飘：“猫也会自己找吃的。”

“还有什么事？”程白羽打断的瞬间，有女人娇笑着喊了句“程少快点呀”。

“还有护工的费用，要不你给个银行卡号……”

“说了不用！”程白羽声音闷得像隔了层车窗，“你弄湿了我的高定，我都没和你算。”

方书晴指甲掐进掌心肌肤，“支付宝账号也行……”

通话结束的嘟嘟声比预想中来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