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小区外,车内的音乐声渐次消散。
斑驳的墙体与杂乱的电线交织,勉强容下两车并行。
程白羽望着后视镜里略显局促的方书晴,指尖无意识叩击方向盘:“几栋?”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方书晴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但落了锁,她打不开。
程白羽的声线陡然拔高:“到底几栋?”
方书晴吓了一跳。
“8栋。”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抬手指向前方,“前面开到尽头,右转再走一百米。”
康华也吓了一下。
这个程公子,她说不上很熟络,只是一个常点她的客人。
有些富家公子喜欢玩些变态的东西,他似乎没有这些癖好。
虽然他每次都是例行公事,有时候甚至连做的兴致都没有,但总的来说脾气还算好。
她没见过他发火,顶多整个人阴阴沉沉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会来事,嘴巴又密,没有踩到他的爆发点。
这个小姐姐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好像从看到她在车上的那刻起,程公子的脸色就没有舒缓过。
车子在斑驳的单元楼墙外缓缓停稳,砖墙上"八"字形的裂痕若隐若现。程白羽望着后视镜里的方书晴,喉结微动:“这里?”
方书晴对他刚才突如其来的怒火还心有余悸,声音细若蚊蚋,“嗯,到了。”
程白羽按下开锁键的瞬间,她飞快推开车门。
“谢谢……”尾音消失在暮色里。
程白羽望着方书晴慌乱的背影,一时说不出什么感觉。
康华没有注意到这边,她正对着镜子补妆,声音软软地:“程公子,你想去哪?上次那家,我觉得还……”
“下车。”两个字像淬了冰。
康华一怔,想想自己也没说什么,今晚这尊大佛怎么就喜怒无常了?
她有些不情愿,还想开口,却在看到程白羽的阴沉面色时闭上了嘴。
“今晚的钱会照给,现在你给我滚。”程白羽下了最后通牒。
康华攥着手机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最终带着不解和不甘,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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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书晴到家,关门,开灯。
蹦跶了一晚上,她应该先去洗个热水澡。可是,现在的她浑身脱了力,一进房间就躺到了床上。
过了会,她坐起身,抹了抹眼角,指尖有点湿润。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在搜索框里打下“白羽”两个字。聊天记录停在数月前,他的最后一条消息只有“饿吗”两个字。
他的微信就一直在那儿,可人,又已经不是那个云城的程白羽。
她蜷进被窝,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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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楼下,大树后面有一张长长的石凳。
程白羽在凳上坐了一会,直到看到六楼关灯了,才回到车里。
今晚在会所的电梯里,他就认出方书晴了。
虽然她一直站在后面,又低着头,没有认出是他。
但他分明能猜到她看他们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堆垃圾。
厌恶。
恶心。
腥臭。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认为的?
那一刻,他惊慌失措,恨不得有条地缝可以立刻钻进去。
后来接到谭行雁的电话,让他送个妹子回家。他有些心神恍惚,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也没有想过会是她,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哪知上了车,还就是方书晴。
真他妈的见鬼了!
他掏出手机,方书晴的微信还在。他点开对话框,想输入些什么,却找不到说话的立场。
过了一会,微信提示音连续响起,在“A城捡球群”里,有人@了他几次。
群里都是些读书时代就走得近的富二代,设立初衷是约出来打篮球,到后来,嫖赌饮吹,样样俱沾。程白羽也在群里,还是元老之一。
他点开群信息,看到连着几条和他有关的信息。
谭行雁:【@程白羽 妹子送回家了没?】
谭行雁:【@程白羽 别把人送床上去了】
谭行雁:【草】
顾况野:【@程白羽 Bro,中场休息的时候回大雁个信息,我就没看到他那么紧张过】
药松:【什么妹子,有好妞不分享还是兄弟吗?】
药松:【@程白羽 有照片吗,看看是不是猪扒】
程白羽逐条信息看下来,又从车载冰箱里取了罐可乐,仰着脖子灌下,心头的烦闷却丝毫没有减少。
他擦了擦嘴角,打出一句想知道的问题:【@谭行雁 你和人家什么关系?】
谭行雁这会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他坐在代驾的车里,迅速回复,【相亲对象。】
群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顾况野、药松,还有几个朋友,排好队形,轮流打出一个【哟】。
谭行雁:【妒忌】
药松:【谭公子你一夜御九女还要相亲,精力可真旺盛】
顾况野:【此女定有“过人”之处】
谭行雁:【是不错,名校毕业的,在文物所工作,走高知路线,就是嘴巴有点能说】
顾况野发了两个不怀好意的笑脸,【谭公子口味变了,吃多了红烧肉,想念起家常小菜的味道】
药松:【明白,“嘴巴”功夫厉害】
正当群里讨论得热烈,程白羽来了句:【差不多得了,这种女人和我们不一样】
气氛一下降了下来,一时没有人回话。
过了一分钟,还是最色的药松问:【哪哪不一样,神仙还是会飞?】
顾况野则发了个“女装大佬”的图。
谭行雁:【是有点难度,不过我吃定了】
群里又有人发了几个色情的表情包起哄,程白羽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干脆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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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晴,你的”,文物所同事陈斯霏努了努嘴,示意方书晴工位上的鲜花。
实习生小王正抱着纸箱往储物柜挪步,也露出了羡慕的神情,“书晴,我们都是收快递,就你是收花。”
陈斯霏补充道,“何止啊,书晴是天天收花,连着快一个星期了。这家花店我男朋友买过,普普通通的就要上千,可心疼死我了。”
方书晴拿起花,仔细检查了红玫瑰周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在包装纸上印有店家的logo。
她耸耸肩,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是谁。”
陈斯霏神神秘秘地笑:“嘿,一把年纪了还玩暗恋呢。”
玩笑归玩笑,方书晴还是想搞清楚怎么回事。
她上网查了店家的信息,想了想,拨了过去。
“您好,请问今天早上你们是送了一束红玫瑰到阳城文物所吗?”
“是的女士,我这边显示对方已经签收了。”
“你们忘记放卡片了吧,现在我老板很生气。”方书晴撒了个谎。
“请稍等,让我为您查询”,电话那头的人声消失了两分钟,复又响起,“抱歉,女士,让您久等了,我这边查到谭总没有要求放卡片。”
“谭总,哪个谭总?”方书晴有点迷糊,“是不是同个姓氏,你们搞错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分钟的沉默,“抱歉女士,我们核查过,谭行雁先生确实没有这样的要求。”
听到明确的名字,方书晴吸了一口凉气,挂掉电话。
谭行雁?怎么会是他?
她对着手机屏幕呢喃,拍了张玫瑰花的照片,给谭行雁的微信发了过去。
她正在打字问这是什么意思,但对方的电话就过来了。
“晴妹妹,你好早啊,吃了吗?”谭行雁的声音带了点鼻音,听得出刚睡醒不久。
方书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到十点半了,她冷笑一声,“对于谭总来说,是早了点。”
谭行雁不恼,“花收到了,喜欢吗?我没署名,你怎么知道是我?”
方书晴没心情和谭行雁玩猜谜调情的游戏,问:“谭先生,你是不是送错人了?我这个年纪,应该不会在您的青春名单之上吧。”
谭行雁轻笑,“晴妹妹还记得那天餐厅的事呢,不过是开个玩笑。平时吃桃子,我就喜欢熟一点的,太青涩的,咬不动。”
这什么烂比喻,方书晴听得头皮发麻。
她直接道:“谭先生,你别再破费了,我不喜欢。”
谭行雁没听出方书晴话中所指,追问道:“那你喜欢什么花?满天星还是蓝色妖姬?我朋友有私人庄园,下次直接空运过来,新鲜。”
“……”
听方书晴那头不说话,谭行雁还以为她在耍小性子。“这样吧,今晚我再请你吃个饭,融基大厦八十八楼的旋转餐厅,当作给你上次的赔罪。”
方书晴觉得谭行雁不可理喻,这些都是他的一厢情愿,难道他就看不出来她的厌恶吗?
“我今晚有……”
拒绝的托辞还没有说完,谭行雁就像没听到似地岔开了,“今晚八点见,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