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B区柱子旁的银色保时捷亮着双闪。
程白羽整个人陷在驾驶座阴影里,右手搭在车窗边沿,烟灰积了半截都没弹。
方书晴跑着过来时,他猛吸一口把烟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金属盖子弹起的脆响惊得她肩膀一抖。
她刚坐稳就闻到车里浓重的烟味,但这人明明三天前才在微信里说过要少抽点。
她转头盯着他绷紧的侧脸,“你项目不是要下周才……”
话音未了,引擎声忽地轰鸣。
方书晴整个人被惯性压进座椅,右手只好死死攥住车门把手。
当仪表盘指针腾过120的时候,她终于瞥见他泛红的眼尾。
红灯倒计时还剩一分钟,程白羽的拇指在方向盘上敲出凌乱节奏。
方书晴刚转头要开口,他突然降下车窗,十二月的冷风卷着汽油味灌进来,呛得她把想说的话咽回喉咙。
她缓了又缓,艰难开口:“其实今天……”
绿灯亮起的瞬间,程白羽猛踩油门打断她的话。
保时捷像头失控的野兽冲进左转道,迎面而来的远光灯刺得方书晴睁不开眼。
轮胎摩擦声尖锐得像指甲刮黑板,对面货车司机探出头用方言大骂,程白羽却把方向盘往右打死,车身几乎擦着旁边的车完成变道。
方书晴的手死死抠住真皮座椅边缘,锁骨被安全带勒得生疼。
当程白羽又要加速超车时,方书晴突然抓住他搁在挡杆上的右手。
她把自己发颤的指尖嵌进他指缝,“程白羽……”
程白羽的手背青筋在皮肤下跳了两下,喉结滚动带出吞咽声。
能感觉到他无名指的骨头硌着自己小指,方书晴更用力地扣紧:“我害怕……”
这句话让程白羽突然松开油门,车速从98码骤降到40码。
在附近车辆的喇叭声里,方书晴听见他喉间挤出的气音,像困兽被拔了獠牙后的喘息。
转过第三个路口时,程白羽终于把车拐进应急车道。
他抽回手的动作很急,却在下秒又重重砸回方向盘,安全气囊警报灯随着这记闷响亮起来。
玄关处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睛发酸。
方书晴被攥着手腕拽进屋子时,帆布鞋在实木地板上摩擦出闷响。
她刚站稳就被松开了,程白羽脱了西装往沙发扔,衬衫后领翻折着,露出半截发红的脖颈。
她把热水壶烧上,倒水时却注意到自己指尖还在抖。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把杯子推到程白羽面前,“今天变冷了。”
程白羽踢开脚边的航空箱,径直拉开双开门冰箱。
他仰头灌下整罐啤酒,铝罐砸进垃圾桶的动静惊得她肩膀轻颤。
她叹了口气,还是开口,“空腹喝酒你是想……”
“管得着吗方小姐?”他故意又拿了一罐冰啤酒,酒罐贴着脸颊,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衬衫领口。
“还是说,你对相亲对象也是这样倒水的?”他嗤笑出声,“我出差不过半个月,你就那么饥渴,又迫不及待去相亲。”
方书晴听得眼睛都大了。
她往门口退了半步,“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要是不行,我现在就……”
话音未落就被扑面而来的酒气截断。
程白羽两步跨过来扣住她手腕,力度大得像是要把她腕骨捏碎:“方书晴你把话说清楚了再滚,耍老子很好玩是么?”
“你弄疼我了!”方书晴去掰他的手指,没有掰开。
她只好单手翻出手机怼到他面前,“你讲点道理,我是陪陈斯霏去相亲,不信你打给她。”
程白羽冷笑,“打过去做什么?听你和同事串供?”
僵持之间,叶沃若的信息在锁屏页面跳出来:
【妞,你到家没有?】
所有线索忽然在脑海中串成线。
方书晴被气得笑出声,“顾况野和叶沃若一起才多长时间,倒学会当眼线了?”
她打量着程白羽,满眼失望,“还有你,宁可相信这种三手消息,也不肯直接问我?”
她晃动着手机屏幕,“我现在给叶沃若打视频,顾况野肯定也在,你看着我问,我们四个说清楚。”
程白羽瞳孔骤缩,放开她的手。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黑色大理石茶几映出他凌乱的额发。
她像胸口压了块石头,只好仓皇咬住下唇,把哽咽硬生生咽了下去:“你说要学着尊重人,现在又问都不问就给我定罪?”
空气凝成实体压下来。
她抹了一把眼角,将帆布包挎上肩膀,“程白羽,我最后说一次,等你能用嘴说人话再来找我,别动不动就给我弄幼儿园这一套。我已经烦厌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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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的空调开得很足,玻璃窗上凝着一层白雾。
方书晴坐在卡座角落里,用勺子机械地搅着早就凉透的咖啡。
当对面叶沃若再度把蛋糕推过来时,她终于抬头笑了笑:“真吃不下。”
“都是我不好,我早就应该贴手机防窥膜!”叶沃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碟叮当响。
“我昨天和你发信息的时候,顾况野就在隔壁,谁想到他偷看我俩聊天啊?更离谱的是他转头就告诉程白羽……”
她越说越激动,叉子狠狠戳进蛋糕里,“两个狗男人!自己海王当惯了,凭什么误会你去相亲?”
方书晴捏了捏眉心。
顾况野固然有错,但归根到底,还是她和程白羽不清不楚的糊涂账。
“不怪你,我和他都没确定男女朋友关系”,方书晴盯着咖啡杯,“你说他连夜飞回来质问,是不是觉得我该感动?”
“别别别”,叶沃若连连摆手,“我这种一周换三个男友的人都没栽过,你怎么能先陷进海王坑里呢?”
方书晴扯了扯嘴角,手指比划一下,“是有那么一点点动摇。”
这么一个高富帅天天在面前晃来晃去,说一点都不动心是自欺欺人。
只是,这份悸动在他反复无常的脾性中,都快褪成了斑驳的余温。
服务员过来续柠檬水,叶沃若语气放缓了些,“你真要试也行。让他把名下那几台跑车过一辆给你,海王最怕动真金白银。”
等服务员走开,方书晴压低声音,“他带我去看了套两千多万的房子。”
“卧槽!”叶沃若吓得后仰,珍珠耳环晃得厉害:“完了完了,这混蛋段位比我高多了!”
“我最多同时吊三个,他这是要给你造个温柔乡”,她猛吸一口卡布基诺,“不过我还有一计,你扯他去旅游。”
方书晴皱了皱眉,“这算什么参考标准?”
“旅游就是照妖镜啊!”叶沃若掰着手指头数,“住酒店看他会不会体贴人,点菜记不记得你忌口,迷路了是骂街还是想办法——上次顾况野带我去爬山,这傻子自己累成狗还给我摘野花。”
她掏出手机,“你看,这花现在还夹在他送我的书里。”
方书晴瞥了眼照片里蔫巴巴的紫色野菊,笑出声:“你两都幼稚鬼,难怪能处。”
“总比程白羽那种只会砸钱的强!”叶沃若滑动着手机屏幕,“你知道程琳吧?就是总穿露脐装那个明星。她跟富二代去马尔代夫,结果那男的每天只顾着冲浪,把她晾沙滩上跟网红合影。回来她就发朋友圈说‘有些人在游艇上晒月光,还不如陪我在大排档吃烤串’。”
方书晴捏着纸巾反复折叠:“万一半路吵架……”
“吵啊!我爸妈就是爬黄山吵崩的。”叶沃若满不在乎地耸肩,“我妈嫌我爸拍的照片丑,我爸说她不懂光影美学。结果现在他俩离婚十年了,每年还一起去看摄影展——有些关系吵明白了比糊着强。”
方书晴把叠成方块的纸巾塞进包里:“如果发现合不来呢?”
“我给你报旅行社!”叶沃若拍拍胸膛,“我二姨开旅行社的,随时给你安排救援专车。要是程白羽敢犯浑,咱就把他扔服务区,让他自己拦顺风车回来。”
“哎你别瞪我!我的意思是,你就当去游乐园坐过山车,尖叫完才知道刺不刺激……”
叶沃若还有工作,买完单后就走了。
方书晴一个人在咖啡馆坐着。
她看到咖啡馆外头路过的情侣,一个学生打扮的女生笑着把热可可凑到男生嘴边。
她想起昨晚两人的不欢而散,胸口有点闷得喘不上气。
闺蜜那句“旅游能试出是人是鬼”犹在耳边,她滑动着手机屏幕,无意识地又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她想发点什么过去,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手机响了。
她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来电姓名,慢慢贴着橱窗站定。
“喂?我在你家楼下”,电话那头的男人嗓子有点哑,俨然昨晚也没睡好,“你在家吗?”
“不在”,方书晴看着玻璃里映出自己抿成直线的嘴角,故意道:“去相亲了。”
对面突然静了,她听见打火机咔嗒响了两下又停住。
当她以为信号中断时,又低又慢的声音沿着电话传来:“我错了。”
三个字惊得她踩碎半片落叶。
认识这大半年,这位公子哥头回把身段放这么低。
“我不该阴阳怪气,不该没问清楚就飞回来,更不该……”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不信你。”
橱窗玻璃映出她发红的耳尖。
街上冷风扑过来,混着他难得服软的声线,把她堵在喉咙的狠话泡成了棉花糖。
“说话”,他突然慌起来,“上个月我生日你说愿望能成真,现在不作数了?”
她弯腰系根本没松的鞋带,借动作藏住嘴角弧度:“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他急得音量提高了几分,“我的愿望是让你别生气。”
商场旋转门转出几个举着棒棒糖的小孩,尖叫着从她面前跑过。
方书晴舔着发干的嘴唇,忽然就想冲动一次。
她听见自己问:“下周我想去一趟美国,你要不要一起?”
“什么?”
“年假十五天”,她看着红绿灯上倒数的数字,“我在美国读书时都没怎么玩,现在想去看看。”
顿了顿,她又说:“当然,如果你没空……”
“有有有,去去去”,电话那头应得急切,连带着车子发动的声音,“给我发定位,老子开直升机去接你。”
她终于笑出声,惊得街边店铺里打盹的橘猫抖了抖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