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二楼的奢侈品专柜灯光亮得刺眼,方书晴攥着吊牌,觉得多看两眼都要心梗。
她转身就要把衣服挂回去,手腕却被程白羽一把扣住。
他贴着她的耳畔,“让你试就试,你来找我的时候,倒没见你犹豫。”
方书晴硬着头皮去了。
当她对着镜子把连衣裙后背拉链往上拉时,隐约听到更衣室外面导购小姐甜腻的声线:“程少今天带的女伴挺接地气呀。”
另外一个导购的窃笑也钻了进来:“程少这月第三套了吧?上次那个网红还发微博晒他送的包呢。”
方书晴扯拉链的手顿了顿。
第一个导购又接话:“人家这叫集邮,每任女友标配一件高定——哎,你猜这次能撑几天?”
“你看这位连耳洞都没有”,另一个导购用指甲敲了敲手中ipad,“这季高定系列要配祖母绿耳坠才压得住场。”
“这牌子要干洗的,她估计会扔洗衣机搅成抹布。”
“程少挑女人的眼光越来越随便了,这种小白菜也往高定区带。”
方书晴默默换回自己衣服,走出去时导购们停止了嬉笑,换了一副热情的面孔凑过来,问她感觉怎样。
“肩膀太紧了”,方书晴声音轻得像商场空调出风口漏的风:“我穿不了这种版型。”
她转身时瞥见店门口方向,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正把下巴搁在程白羽肩头。
她把房卡塞进程白羽口袋,手指刻意划过他胸膛。
方书晴认得这张脸,最近陈斯霏分享八卦新闻时给她看过这位珠宝商的千金。
程白羽抓住千金手腕一甩,金属房卡砸在大理石地面上,“你上个月吐在我车里的账单还没结清,现在又打算污染哪家酒店?”
周围导购偷偷憋笑。
千金盯着程白羽,手都在抖:“你非要这么羞辱人?”
“带着你的房卡滚!”
程白羽用鞋尖把房卡地踢到她脚边,“顺便告诉你那些塑料姐妹,下次往我酒里加料记得换牌子,上次那款迷药味道太冲,害老子吐了半晚上。”
千金气呼呼走了,程白羽重新咬了一支烟在嘴边,抬头就见方书晴出来了,没穿他挑的连衣裙。
程白羽两步跨过来挡路,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刚才那是意外,我出来抽根烟她就.……”
方书晴不想听他的解释:“我要回去了。”
“要是不喜欢这个牌子,旁边还有三家买手店”,程白羽难得的好脾气,“试完衣服带你去吃日料,河豚刺身……”
“你自己去吃吧,我搭地铁……”,话还没完,方书晴剧烈地咳嗽起来。
程白羽去拽她胳膊才发现她在发抖,三十八度的体温透过针织外套烫他掌心。
车停在老旧小区楼下,程白羽伸手试她额温,方书晴偏头躲开。
指尖悬在半空顿了顿,他解开安全带,“等我一会,我去买药。”
“不用,上面还有。”方书晴也解了安全带,她推开车门吹了吹夜风,感觉混沌的脑袋没那么难受了。
程白羽扶住车门,“我送你上去。”
“程先生”,楼道声控灯随着方书晴疏离的声音亮起,照得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阴影,“你这人永远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程白羽盯着仪表盘上的数字跳成21:07,烟灰缸里的烟头还在冒火星。
楼上窗口的灯亮了,方书晴的影子在窗帘后晃成模糊的灰团。
程白羽把打火机转得咔咔响,后视镜里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
这女人连生病都像演默剧,信息不回电话不接,现在连多和他说句话都像要她的命。
方书晴贴着冰凉的瓷砖往下看,红色宾利还停在路灯底下。
她摸到发烫的耳垂,想起两小时前商场试衣镜里的自己,外套领口还沾着今天修复用的石灰。
程白羽划拉着微信聊天框,那些红点未读消息越看越烦。
副驾驶上似乎还留着体温,刚才她在这儿咳得满脸通红。
现在楼上的灯突然灭了,他手机差点掉油门踏板上。
楼下突然传来喇叭声,把方书晴吓了一跳。
程白羽肯定又在车里骂脏话了,他脾气上来就爱按喇叭,活脱脱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而她,对做幼儿园老师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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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下午,手机在茶几上震得嗡嗡响时,方书晴往喉咙里灌最后一口止咳糖浆。
工作群里的聚餐通知还没读完,一个来电显示就挤了进来——程白羽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得刺眼。
“今天有空?”听筒里混着跑车引擎低沉的轰鸣,她抓着手机冲到阳台,正看见那辆银色保时捷横在垃圾清运车前面。
轮胎碾过积水溅起泥点,惊得遛狗的王阿姨后退两步,怀里泰迪冲着车尾灯狂吠。
前几天去高定店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方书晴不假思索就想拒绝,物业群却弹出了@全体成员的消息:“八栋车主请立即挪车!银灰保时捷堵住消防通道!”
楼下传来塑料凳拖拽的响动。
李奶奶把象棋盘往树荫底下挪了挪,对阳台上的方书晴挥挥手:“小方啊,你对象又来了?”
隔壁单元刘婶抱着孙子凑过来,小孩手指头戳着车标直嚷:“奶奶!这个车会变形!”
方书晴看见程白羽降下车窗,墨镜推到额头上,袖口金线在阳光下闪得晃人眼。
“去小区门口”,她转身往玄关跑,拖鞋在地板上打滑,“立刻。”
方书晴上了车,程白羽伸手要去调空调温度,突然被她按住手腕。
后视镜里,穿睡衣的张阿姨正举着老年机录像,镜头反光像针尖扎在背上。
“先开出去”,安全带扣进锁扣发出咔嗒声,“到人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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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程白羽是怎么理解“人少的地方”,当刚开盘的高档小区保安对着银色保时捷敬礼时,副驾驶上的方书晴把帆布包往腿间拢了拢。
轮胎压在仿古青砖铺就的主干道上,震感比老城区的水泥路平滑十倍。
后视镜里倒退的罗汉松修剪成波浪形状,比阳城政府的园林还讲究。
“这儿人少”,程白羽降下车窗,“听说园林卖点是日本团队。”
三个穿燕尾服的保安小跑着靠近,其中两人手里握着紫外线消杀仪。
这阵仗让方书晴想起疫情期间进校园扫健康码的日子,只不过眼前这栋建筑用的石材,比她学校的外墙贵了不知道多少倍。
地下车库的环氧地坪亮堂堂地,方书晴下车时看了看周围的车标,除了程白羽开过的宾利和迈巴赫,还有好几个她不认识的。
样板间大门推开刹那,中央空调的风裹着香氛扑面而来。
整面落地窗外是270°的弧形阳台,金融区的霓虹正在江对岸渐次亮起。
“厨房用的德国整体橱柜,电磁炉都是嵌入式的。”销售小姐推开电动升降柜门,展示着隐藏式冰箱。
方书晴盯着中岛台上那台带液晶屏的咖啡机,想起自己宿舍里总是漏电的热水壶。
卧室衣帽间的感应轨道灯随着他们的脚步流淌出暖光,方书晴注意到每个收纳格都预留了珠宝抽屉——而她刚在宜家买的组合衣柜,还得自己动手安装分隔板。
程白羽陷在沙发里摆弄打火机,火星明灭间截断销售小姐的滔滔不绝:“说点有用的。”
对方立刻调出全息投影,“这套带两个产权车位,首付三成八百四十万,月供十二万八,物业费……”
方书晴默默吐舌,即便动用全部存款,她也只够买个厕所。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程白羽看着她,忽然开口。
她微笑着点点头,“挺好。”
能不好吗?回家就像回酒店似的。
就是这种楼盘的目标客户不是她这种拿死工资的人。
她想起上周去城西看过的限价房。
八十九平的小三居,层高只有两米七,但总价足够让她用公积金覆盖大半月供。
“你觉得好就行”,程白羽站起来,开始往回走。
VIP室的金色门牌在走廊尽头闪烁,销售总监早已捧着文件候在门口。
“程先生这是要现场认购?”总监将平板电脑转向他们,户型图上跳动着“已锁定”的红色标识,“全款支付的话今天就能完成网签。”
方书晴看着递到面前的签字笔,突然发现购房人信息栏是自己的名字。
她愣了愣,指着名字栏,“这儿错了。”
“没错”,程白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喜欢就买。”
方书晴触电般站起身,钢笔砸在地毯上洇开墨,“你疯了?”
空气静滞了几秒。
程白羽对僵在原地的总监抬了抬下巴,“出去。”
自动门闭合的轻响让空间重新沉寂。
程白羽弯腰捡起钢笔,重新放在方书晴面前,“你那儿没办法住人的,我今天来找你,连个车位都没有。”
“所以你送我房子”,方书晴僵在原地,“就和送礼物给那些姑娘一样?”
“不一样,我没送过房子。只要你点头,现在就能签认购书。”
程白羽皱眉掏出黑卡扔在岩板茶几上:“你要是今天没看中也行,这张卡不限额度,想买什么.……”
“程白羽!”方书晴后退半步盯着他:“你最近总问我为什么躲着你,现在明白了?”
程白羽歪头露出困惑的表情,额发垂下来遮住眉骨——这副模样曾经让多少女孩心软,此刻却让她愈发清醒。
“你根本觉得拿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我他妈在认真追你!"程白羽也站起来,右手蹭翻了咖啡杯。
深褐色的液体顺着桌沿往下淌,像极了他此刻理直气壮的逻辑,“别人收包都开心得要命,你怎么就……”
他的声音在售楼处穹顶下嗡嗡回响,“你说要尊重,我他妈没包养你吧?正经送你套房,贷款都不用你还。”
方书晴想起和谭行雁相亲时,他摇晃着红酒杯说:“女人的终极梦想不就是当阔太太?我前任拿了一笔分手费,现在天天在马尔代夫晒太阳。”
两个人的思维如出一辙,难怪能称兄道弟。
她把认购书搓成一团,连带着桌上的黑卡一起甩过去。金属卡片擦过程白羽的耳际撞在玻璃幕墙上。
“不是所有女人都想当金丝雀!我读那么多书,风餐露宿,日晒雨淋,通宵工作,不是为了给男人打工!”
程白羽有些错愕。
他见过方书晴台风天来找她的执拗,见过她照顾受伤的他的温柔,却从未见过她眼里烧着这样的火。
方书晴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顺着脸庞流到嘴角:“还是程少爷觉得,我应该像你那些炮友一样,收到贵重礼物就该脱衣服?”
方书晴泛红的眼尾像把刀,剖开程白羽二十多年的人生——被黑卡养大的孩子,连追求都用着驯化宠物的逻辑。
他慌乱去擦她的泪:“我只是想……”
“想用钱买安心?”方书晴后退几步,“你要买的是活人,是能摆在你收藏室里的标本。”
他想上前拉她,被她侧身躲开的动作激得眼眶发酸:“那天晚上你明明……”
“所以我跑了啊!”方书晴突然提高的声音带着破音,像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裂,“我怕自己真变成你鱼塘里的一条!”
“你以后别再找我,我们活在不同世界。”走廊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咚声,方书晴抓起包就往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