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开到最大档还是看不清路,方书晴攥着方向盘,轮胎碾过积水发出哗啦巨响。
车载广播里台风红色预警循环播放,暴雨砸车顶的动静吵得她太阳穴直跳。
手机突然震动,导航提示进入海城市界。她腾出手拍打空调出风口,凝结的水珠扑簌簌落在牛仔裤上。
这辆白色卡罗拉是硬从叶沃若家的车行里扒拉出来的,当时她举着车钥匙满脸不赞同:“程白羽那小子给你灌迷药了?台风天往外省跑,你当自己是抢险队的?”
可当看到方书晴魂不守舍的样子,叶沃若还是把钥匙拍在她手心:“后座有应急手电和压缩饼干,每小时给我发定位。”
挡风玻璃突然横飞过半截树枝,方书晴猛打方向盘,安全带勒得锁骨生疼。
仪表盘显示室外温度19度,她后背却全是冷汗。
后视镜里不断有被风吹翻的共享单车滚过路面,某个瞬间她甚至看到整块广告牌贴着地面滑行。
在离丽景酒店还有两公里的时候,车子就无法前进了,目之所及,皆是半人高的倒灌海水。
方书晴只好弃了车,开始淌水。
她不知道前方有没有隐藏的危险,只能踩稳了一步,再走第二步。
她在水里行了一段,水已经漫到了她的胸部,最后只能连走带游的。
她心心念念着程白羽的安危,已经超过了自己。
好不容易到了酒店旋转门,门口已经被沙袋堵死了,她绕到新闻报道里提到的破碎玻璃墙,通过安全通道开始往二十八楼爬。
酒店开了备用电源,应急灯惨白的光里,消防门开合声像怪兽在打嗝。
爬到十七层时,她的小腿肌肉开始抽搐。
她只好扶着墙坐下,把帆布鞋里的积水倒出来,发现脚趾泡得发白。
隔着2808号房的门板,里面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她把湿透的刘海别到耳后,深吸口气举起发抖的手,告诉自己就看一眼,确认里面的人没被台风卷走就立刻下楼。
门锁“咔嗒”响了一声。程白羽单手拎着威士忌瓶,衬衫领口歪斜,皱着眉拉开房门。
走廊的应急灯一闪一闪,方书晴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就这么撞进他眼里——头发糊在脸上,帆布鞋泡得发胀,眼球很多红血丝,嘴唇却白得没有血色。
她微微喘着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在确定他有没有事。
像是被人一拳击中了心脏,程白羽怔了又怔,喉咙里挤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台风砸得玻璃窗嗡嗡震,方书晴被身上的水汽冷得缩了缩脖子。
她低下头,盯着地板上的水渍,“你电话不通,我就是来看看你……”
想起上次见面那句“两清了”,她转身想走,却突然被拽了一把,整个人踉跄着跌进满是酒气的怀抱。
“跑什么?”程白羽攥着她手腕往屋里拖,指腹蹭到湿漉漉的手臂。
“去换。”程白羽把衬衣甩在浴室架子上,转身时喉结滚了滚。
方书晴攥着似乎还带体温的布料杵在原地,指尖捏着领口烫金logo反复摩挲。
台风把窗户撞得哐哐作响,广告牌咣当砸在对面楼上。
方书晴心悸之时,备用电源就在这时彻底罢工,黑暗里只剩鬼哭狼嚎的风声。
她下意识地就去摸手机,但右腿一滑,整个人扑通跌坐在湿漉漉的瓷砖上。
程白羽骂了句脏话冲进来,小腿骨结结实实撞上浴缸边缘,那声音听着都疼。
“别动!”
黑暗里两只手同时伸向对方。
程白羽摸到她后脑勺肿起的包,方书晴指尖碰到他撞红的膝盖。
湿透的t恤早被放在角落,她套着他的衬衣,松垮垮垂着,他掌心的薄茧擦过她冰凉的腰窝。
布料擦过皮肤带起细小的静电,黑暗中呼吸声突然重得压过了风雨声。
程白羽把人按在还在滴水的洗手台上,花洒软管缠住她脚踝,冷水突然喷溅出来浇在两人背上。
他扯开缠住的塑料管骂了句“破酒店”,打横抱起人往卧室走时,楼下一棵榕树轰然砸在游泳池里。
床单被浴袍上的水渍晕出深灰色痕迹。
程白羽扯被子时,窗外忽然炸开惊雷,闪电劈进来的瞬间,看见方书晴小腿上多了几道新鲜血口子,伤口附近还沾着泥。
他小心翼翼地用掌心焐热她冰凉的脚踝,带着酒气的呼吸烫着她耳垂:“你怎么敢来找我?”
空气凝滞了三秒,窗外的暴雨声变得震耳欲聋。
“我好想你……”方书晴突然带着哭腔喊出来,指甲掐进他小臂,“我想你想得在街上看到银色保时捷就走不……”
剩下的话语被吞进突然落下的吻里,程白羽咬得她下唇发麻,掌心掐着她腰侧往自己身上按。
床垫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程白羽扯开她马尾辫的动作凶得像要杀人,发圈崩断弹开的动静让他短暂清醒了半秒。
借着窗帘缝隙透进的闪电,他看清床单上晕开的暗红痕迹,这个发现比台风更猛烈地撕开他胸腔。
“疼为什么不说?”他咬住后槽牙挤出质问,指尖却放轻力道抚过她脊椎凸起。
这个矛盾的动作暴露了克制,如同那天凌晨他在小区外围的树影里亮着示廓灯,车载烟灰缸堆满了烟头。
方书晴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她的指尖突然触到他后背,那块狰狞疤痕猛地收缩。
他整个人僵成弓弦,这处父亲用雪茄烫的印记从不允许旁人触碰,此刻却被她带着薄茧的指腹温柔描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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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书晴侧身蜷缩在床沿,听着身后程白羽均匀的呼吸声。
她浑身像散架了一样,但比起这个,胸口被压得发闷的感觉更难受。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过三次。
第一次是工作群里@所有人交会议纪要,第二次是叶沃若问她找到人没,第三次是台风已经过境的通知。
她每次都用最快的速度按灭屏幕,生怕那点蓝光把旁边的人晃醒。
其实完全没必要,她模糊听见他呢喃了一句什么,睫毛颤动几下,但很快就被潮水般的困意吞噬。
窗帘缝里投下来的天光照在地毯上,那Burberry风衣和她沾满泥水的帆布包并排躺在一起。
五个小时前她浑身湿透冲进这家五星级酒店时,这件价值她三个月工资的外套正被他用来擦拭打翻的威士忌。
昨夜他掐着她腰说的那句“你自找的”又在耳朵边上炸开。
可不是自找的么,人家富二代玩失踪,她倒好,上赶着送上门当解闷的。
她有点后悔那些脱口而出的想念,因为他连敷衍的回应都懒得给。
九点零三分,浴室响起水声。
方书晴闭着眼睛听花洒的声响,又赶在吹风机的轰鸣声中起身。
她拿起酒店便签纸,圆珠笔写下“我”字又划去,最后留了句“有工作,先走了”。
她抓起依旧湿漉漉的鞋子冲出门,走廊镜面映出她凌乱的马尾和泛红的眼眶。
程白羽扯过浴巾胡乱擦着头发走出来时,床单上只剩半圈凹陷的褶皱。
他愕然半秒,抓起那张便签纸,拇指在六个潦草字体上蹭出痕迹。
他突然把湿漉漉的浴巾甩在床头柜上,金属台灯底座被撞得哐当响。
他光着脚踩过满地衣物,从裤兜掏出泡过海水的手机。
昨天合作方那个德国佬非说台风眼登陆前最适合观测涌浪,结果五米高的浪头拍过来直接拍碎了舷窗,现在这破机器连充电提示灯都不亮。
落地窗外暴雨转成了细密的雨丝,程白羽抓起客房电话又重重挂断——虽然酒店已经部分恢复通电,但通讯系统依旧瘫痪。
走廊地毯吸走了脚步声,他攥着房卡猛敲对面房门。
裹着睡袍的Coco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劈头盖脸的命令:“把你手机给我!”
“我手机昨天在码头喂鱼了。”Coco把门缝掩紧三寸,防着走廊摄像头拍到衣冠不整的模样。
“备用机呢?”上个月在迪拜机场,Coco从登机箱侧袋掏出三部手机的画面他还记得。
“都在楼下商务中心烘干呢。”Coco伸手比划着暴雨淹没地下车库时的水位线。
“没有,那就去买!”程白羽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Coco指着落地窗外连根拔起的树,“现在别说买手机,便利店矿泉水都被抢空了。”
电梯停运的牌子刺得程白羽太阳穴突突直跳,二十八层消防通道的应急灯管滋啦作响,他抓着扶手往下蹿。
台风把大堂水晶灯摔成了满地碎钻,前台姑娘正蹲在地上捡订书针,听见脚步声吓了一跳。
“借用下手机!”程白羽撑着大理石台面喘气,汗珠顺着发梢往下滴。
等手机解锁界面跳出来,他才突然僵住——
自己这些年存过无数女人的号码,唯独方书晴的永远躺在微信对话框里。
他妈的压根就没有她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