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会民的腿摔断了,医生说骨头愈合快则三个月,慢的话要恢复小半年,才能重新下地劳动。
“咳咳……”浓烟呛入鼻腔,熏得棠棠泪水都要冒出来了,她忙用扇子把黑烟扇到另一边,药罐里的药咕噜咕噜的滚着,她揭开盖子看了眼,把熬好的药给倒进碗里。
棠棠端着药路过大房时,果不其然又听到了张桂香和苏建军的吵架声。
她没想偷听,只是这动静太大了,张桂香说出口的一个个字都清晰的落在她的耳里。
“哗啦”屋里传来打砸东西的动静,随后便是张桂香噼里啪吧的数落,“本来好好的当着老师,结果自己把工作折腾没了,往后只能在土里刨食了,土里刨食就土里刨食吧,祖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但也不知道老三这到底是走了什么衰运,修个屋顶还把腿给摔断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下好了,老三一个全劳力不仅没办法出山劳动挣工分,还得躺着等人伺候,白吃白喝,这是扒在我们全家人的身上拆骨喝血啊!”
看见苏老大还在脚地上抽旱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把夺过苏老大手里的旱烟,“抽抽抽!你整天就知道抽烟,你也不知道想想办法,难道就任由老三把咱们这个家拖垮吗?!”
苏老大旱烟被抢满脸不耐烦,“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拖垮这个家?”
“你但凡出去看看哪个家里能容忍一个大男人在家白吃白喝不挣工分!谁能保证他的腿不会落下什么残疾?!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你的两个儿子想一想,老三藏诗的事情还没有个定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抓回去蹲大牢了,到时候咱们全家都在榆槐村抬不起头来!铁蛋和狗剩这辈子的前程都受影响!”
“这个家必须要分!”
“你不分家,我就带铁蛋还有狗剩回娘家去,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的两个儿子!”
张桂香现在迫切的想分家,除了苏老三这个拖累外,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她不敢细想的理由。
那就是棠棠。
张桂香越想越觉得苏燕娣说得对,棠棠就是扫把星转世,苏会民十几年了都好好的干着他的教师工作,如果不是因为收养了那个丫头,他怎么会既丢了工作又摔断了腿,如果再不分家,她现在克的人是苏会民,保不准哪天就轮到他们大房头上了。
这番动静从苏会民回来的第二天,一直到现在,每天都能听到。
棠棠感觉心脏砰砰的跳得飞快,她不敢再听下去,忙加快了脚步把药端回了南屋。
喻娟芳把白色的药片从药瓶里倒出来,按着说明书上的字条给配好,就看见棠棠端着药进来了,她停了手上的动作,扶着腿上绑着夹棍的苏会民靠着墙壁坐起来。
张桂香和苏老大吵架的声音太大,他们在南屋也听见了,看到丈夫脸上的痛苦麻木,喻娟芳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看吧,这就是你满心爱着的这个家,这就是你的家人,在你有价值的时候对你笑脸相迎,在你对这个家失去价值的时候,对你避之不及,恨不得把你这个累赘马上甩出去。”
不过喻娟芳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她知道苏会民遭受的打击已经够大了,她不会在这种时候再扎他的心窝子。
这段时间以来的冷嘲热讽,让苏会民彻底看清了这个家,让他前十几年对这个家的贡献都成了一场笑话。
苏会民现在清醒过来了,人都是有私心的,他只后悔前几年没听妻子的话,把工资自己存一份起来。
棠棠把药吹凉了喂到她爹的嘴里,脸颊稚嫩却认真,东屋的声音不断传过来,苏会民自嘲地笑了笑。
“棠棠,你相信爹爹能撑起这个家吗?”
棠棠眼睛亮晶晶的,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相信爹一定能撑起这个家。”
如果不是苏会民把她领回家,棠棠还不知道会在哪个地方吃苦受罪。
苏会民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来,他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棠棠,你去把你哥哥们给叫回来吧。”
喻娟芳听到苏会民的话也不由得一愣,她知道丈夫这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成全大伙分家了,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苏会民握住她的手,朝她露出一抹没事的笑容。
“娟芳,你支持我的决定吗?”
“我支持你。”喻娟芳把药端过来,冷笑了两声,说话时特意加大了音量,“也不看看这些年到底是谁在背着这个烂包的家!每个月的工分和补贴按时上交,现在腿伤了,就来怪我们拖垮了这个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就是分家吗,谁不同意分家谁就是孬种!我们三房活不比其他人少干半点,饭也不比别人少吃一口,更没必要比别人矮一截过活!”
与其再继续跟大伙搅和在一个锅里,天天听各种酸话挤兑,嫌隙埋怨,受尽白眼,还不如他们三房分出去单过。
他们一家人分出去过日子,怎么都比继续在一个锅里搅和强!
苏觉生他们几个都在外面帮忙干活,棠棠听到苏会民的话,跑出门去把几个哥哥都给叫了进来,四个孩子排成一排。
“觉生,觉孝,觉胜,棠棠,你们知道吗,在农村弟兄分家,父子分家都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苏会民这话一出,几个孩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苏会民这话的意思,在这里面苏觉生年纪最大,他主动站了起来,“爹,这个家咱们分,我已经念到了初中,我本来也不喜欢读书,大不了我就辍学回家帮扶着务农。”
“咳咳……”听到苏觉生的话,苏会民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爹的工作也许没办法恢复了,但等我腿伤好了之后,我就跟你们的娘一块出山劳动挣工分,把咱们这个家给撑起来,你们都好好给我念书,不能打退学的念头,你们忘记了我以前给你们说过的话了吗?只有读书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你们任何一个人退学,爹都会自责一辈子……”
苏会民这一动就牵扯到了腿上的上,疼得他满头大汗,苏觉生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头嗫嚅道,“爹,我们知道了。”
棠棠见状,上前握住了她爹娘的手交叠在一块,“爹,娘,哥哥,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坎。”
苏会民和妻子对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一抹轻松的神色,“棠棠说得对,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坎。”
……
分家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次苏会民摔断腿,把大家的面和心不和,私心算计都彻底摆在了明面上,这家已经没有任何继续搅和着过下去的必要了。
翌日傍晚时分,朱老太把其他人都聚到了一处。
“你们想清楚了吗,是单独把三房分出去,还是你们全都分出去单过?”
“既然是分家,那索性就分个彻底吧,大伙都分出去单过!”于亚红早有分家的念头,但前几年大家都沾着苏会民的光,张桂香还有吴芳妹他们肯定是不同意分家的,也就是苏会民现在工作丢了,腿又伤了,张桂香和吴芳妹怕苏会民占大伙便宜,才会主动吵着要分家。
朱老太目光如炬地扫过在场人,“老大,老二,老四,你们都同意分家吗?”
苏老大没说话,人都是有私心的,张桂香这段时间在耳边的唠叨早已经让他心里的天平倾斜,想到苏会民如今伤病缠身,未来还不知道要拖累家里多久,只是他们在苏会民最艰难的时候抛弃他,这事要是传出去了着实不太好听。
苏老二重重叹了口气,他觉得老三这腿伤着他们就分家不好,就算要分家起码也得等到他腿伤痊愈之后,但这都闹成这样了,每天大伙在一个桌上吃饭都觉得呕心得慌。
苏老四挠挠头,躲开朱老太的目光,他向来没什么主见,都听他媳妇的。
朱老太目光落在苏会民的身上,“老三,你的想法呢?只要你不同意,这家咱们就不分!”
苏会民的心情早已经变得平静,“娘,这家分了吧,藏诗的事情现在都没个结论,万一将来再把铁蛋他们牵连了。”
“老三的腿伤着,家里的那点东西该多给他分点……”苏老大的话还没说完,大腿便狠狠地拧了一把,张桂香瞪了他一眼。
喻娟芳冷笑了声,“不用,公平均分就行,免得将来厘不清!”
两天之后,这个家就在朱老太的主持下一分为四了,所有碗筷、板凳、米粮都一分为四,大家从今往后各过各的日子,进项独立核算,每天轮流使用厨房,各做各的饭,大家现在还是住在老宅,苏老头去世前已经给他们各划分了一块宅基地,谁先把房子建起来再搬出去。
除此之外,朱老太还给他们各房分了二十块钱。
朱老太其实手里有小四百块钱,苏会民这些年月月工资上交,加上大伙的工分在到她手里,她攒下了不少,但这笔钱她都是要紧紧攥在自己手里等着给自己往后养老的。
朱老太的口粮和养老由兄弟四个分担,往后她跟着苏老四一家过活,她实在不放心吴芳妹这个懒媳妇,想着这两年身子还轻快能多帮着点是帮点。
确定好分家的一切事宜后,家里还剩下几升白面,朱老太干脆拿了出来,领着几个儿媳给做了满满一大锅白面片,大人小孩坐在席片炕上吃完了,这一顿就当是分家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