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刚来月满楼实在是不太习惯,阿福抱着埋进他脖子里的月千里涨的满脸通红看着楼月满做着毫无声音的口型:大人救我。
月千里死死的用手箍着阿福的脖子,小小一个,不肯抬头看他们,听着抽泣声,像是哭鼻子了。
楼月满觉得好笑:“你都八岁了,千里,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
月千里听见,固执的不愿抬起头,声音却闷闷的:“你,骗我,我不要,同你,一起。”
他学说话足足晚了五年,始终还说的不利索,只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楼月满听见了,没绷住,又是笑出声,摆明了嘲笑他。
月千里更生气更愤怒了,往阿福的脖子里埋的更深,扁扁嘴,心中想着,等他练成绝世武功,他才不要待在月满楼了,他要去找爹娘,楼月满只会欺负他,使唤他,他不要待在月满楼!
阿福苦不堪言,单手抱着像个树袋猴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月千里,另一只手拿出来兜里的荷叶糕,任凭那香味窜进月千里鼻子里,他动了动,悄悄从胳膊里仰头用鼻子嗅了嗅,阿福咧嘴笑成弥勒佛,拍拍他的背:
荷叶糕,吃了就不伤心了。
*
江不夜手放在他面前,月千里纵使是不闻也知道那就是荷叶糕的香味,有些羞恼道:“我早就不是只爱吃荷叶糕的小孩了,我不要!”
江不夜:“真不要?”
月千里挣扎了一下:“不要。”
“那我吃。”他直接收回手,自己吃起来,月千里又奇又怒,还觉得眼前这场面似曾相识。
荷叶糕是淡淡的甜,江不夜本不嗜甜,但这东西甜而不腻,带着清香,就多吃了点,竟是三下五除二当着月千里的面吃完了。
月千里看他震惊:“你为何不给我留一点?”
江不夜不解:“是你自己说你不吃的。”
月千里愤慨:“可是你既然是来哄我的,怎么能自己全吃光了呢?”
江不夜微疑:“谁说的?我只是同你说说江渔儿,况且……”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月千里,不知为何竟然听出来几分嘲笑:“你还需要我哄么?”
月千里震惊:“江不夜,你何时变成这样了?”
这样是哪样,江不夜漫不经心地想了想,送他八个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起身道:“你先休息片刻,赵栩若是醒了,赵靖定会来找,我再来叫你。”
月千里看他出去,神色变换,忽然想起一件事:江不夜知不知道[天地无私]呢?他想不想知道?
想着想着,困倦袭来,身体火烧一般的感觉逐渐褪去,他一夜未睡,等合上眼,就那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一觉只睡了三个时辰。
午时过后,月千里方才挣脱了梦魇醒来,经脉里火烧的触感也消失了,他揉着脖子难受的下了楼,只看见大堂里又是一堆人,江不夜坐在一方桌子上,正在喝茶,那把黑布缠身的雪色长剑就放在手边。
上次围着月千里的几个小孩,此刻正站在他身边,想看又不敢看的探头探脑,被江不夜放在桌上的杯子清脆一声响,又吓得缩回脖子。
孩童们都尚且幼小,恐怕对江不夜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到不敢凑近,见月千里捂着脖子下来了便叫嚷道:“千里哥哥!”
月千里放下手,蹲下去摸了摸他们的头,笑了笑:“你们怎么又来了?”
为首的一个男孩儿说:“上次你大战六大派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月千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几日要处理一些事情,下次再说,你们先回去,这几日注意安全,关好门窗。”
孩子们虽然不情愿,也乖乖应下,转头跑出去,最后一个穿麻布衣裳性格略有内向的小女孩怯生生道:“千里哥哥,那个哥哥真好看……”
月千里眨眨眼睛:“那我比他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女孩子左右看看,似乎是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抓着衣角,说了一句都好看,便跟着跑走了。
江不夜才望过来道:“你很受小孩子喜欢。”
月千里坐在他身边哼了一声,问赵靖那边可有什么动向,赵栩醒了没有。
江不夜说尚未有消息,随后又道:“当时那蒙面人先是被我踢出去的凳子结结实实砸中后背,随后又被杜浮越打落牙齿,我回来后同月楼主说起此事,现下,有两条路或可查到他的方向。”
“嗯?”
江不夜:“第一条,此人如若还在此地,以他的伤势,必要就医,我们找到镇中大夫问问即可;第二条,月楼主说此人胆敢冒充那个江湖大盗,或许早有准备提前打听过,我们只需知道哪些人曾经要求这个消息。”
月千里思索道:“此人被你和杜浮越打伤,就算不走恐怕也不敢求医问药避免暴露,第二条路,最有可能。”
江不夜颔首:“正有此意,但第二条恐怕无从入手,天下之大,江湖中情报贩卖不知多少。”
月千里说是,半晌后道:“此人先暂且不管……我们先查关骞,他是关微宁的二叔,假设关微宁昨夜设计被人劫走实则逃婚,关骞又在这时将江渔儿带走糊弄徐尧,关家双利尽占,找不到神秘人找的情报贩子,找个关骞还不容易?”
江不夜看他目光灼灼,垂下眼去:“你知道他在哪儿?”
月千里笑道:“你不是说我受小孩儿喜欢么,给他们买两颗糖,他们就知道了。”
两人随后动身,月千里走前去找阿福一趟。
他严肃警告道:“阿福,如若赵家派人来找我说赵栩醒了,你便放我房间里的信鸽叫它来找我……还有,你是不是和江不夜说了什么,否则他怎会知道我爱吃荷叶糕,以后不许再说,听到没有?”
阿福看着他说了一大通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点头应下,等两人走了,他挠头想了想,实在是记不起自己和江不夜说过,恐怕是他自己出了趟门歪打正着,恰好将月千里哄好了吧。
……
方才小孩子们跑出去眨眼就不见了踪影,费了好一番劲才找到,月千里随手买了一些酥糖递给他们,笑眯眯问:“你们告诉我,这几日可曾看见关家的关骞都去了哪儿?”
小孩子们争先抢后的吃着酥糖,围着月千里叽叽喳喳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前些日子去喝了花酒!”
“还和好几个漂亮姐姐!”
“胡说,那明明是他的侍女和侍卫,你们看错了!”
“你才胡说呢,是关家小姐好不好,喏,还有她的侍女,她们和关骞一起从赌坊出来的,什么吃花酒!”
“那之后他们去了哪儿?昨日赵家大婚,你们可有看见他?”
小孩子们一脸沉思,竟然是都想不起来昨日芙蓉节何时看见了关骞,忽然其中有个灵机一动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他从赵府出来,抓走了一个姐姐!”
想必是江渔儿,月千里心里一紧,又听见这个小孩脆声说:“我想起来啦,刚刚我从莲花漪回来,恰好同他擦肩而过,他还撞到我了。”
莲花漪就是芙蕖镇近郊特意引冼川水挖出来的一个专育芙蓉多达十多亩的池塘,芙蓉节大多数远来客都一定会去莲花漪轻睹芙蓉出清水的出尘美景,原先江不夜出门为三尺水佩剑鞘时,正是路过莲花漪被抛了许多花。
月千里又从袖子的钱袋里掏出几块铜板让他们自己去买点小玩意儿,对江不夜道:“走吧。”
两人并肩往莲花漪去。
途中,江不夜忽的问:“芙蕖镇的姑娘都很热情?”
月千里差点脚一滑:“你说什么?”
江不夜抿了抿唇角,目光中透露着一些费解:“我原先路过一次莲花漪,那些姑娘们都丢给我许多芙蓉,这是为何?”
月千里实在是没忍住扑哧一笑,眉眼弯成两道月亮,他笑的停不下来,江不夜皱眉道:“究竟是何意?”
月千里笑的停不下来,端详着江不夜的脸看了半天,计上心来,慢条斯理道:“芙蓉节有个习俗,如若男子接了女子的芙蓉花呀,就要……”
江不夜目光凉凉地盯着他。
月千里将风吹乱的头发理好,故意卖个关子:“我不告诉你,若是现在说给你听,怕是你直接又要拿剑砍我。”
看来不是什么好事,江不夜冷脸心想。
两人不多时便到了莲花漪。
接天莲叶无穷碧,只看见一望无际的滔天碧浪,清水翠叶之中芙蓉露头,岸边停着几艘采莲女的小舟,乘舟泛湖,便可往藕花深处去。
岸边泥土潮湿,只留下两行泥土脚印,到了河边就消失的干净,月千里道:“这里少了一艘舟,难不成是关骞弄走的……你觉得他走了吗?”
江不夜环顾四周,撩起袍子踩上舟,仰头朝他伸手:“过来。”
月千里跳进去,江不夜运起内力,一记掌风打出去,只见水面上炸起巨大的水花,竟是泛推着他们脚下的这舟挣脱了缰绳冲进湖里。
月千里吓了一大跳,江不夜则在跳下湖之前对他道:“你找上面。”
说话,他一头扎下水面不见了踪影。
湖面上清风徐徐,月千里却被江不夜潜入湖底的动作弄的心下不安,摇动船楫往深处去,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莲花漪多是与人聚会的地方,关骞会来这里见谁?难道是那个蒙面人?还是薛执要?还是徐尧?
小舟荡开微波,月千里拨开挡视线的荷叶莲花,鼻尖忽然闻到一股及其大的血腥气,这味道......就在湖中央!
他划动船,冲着一池莲花水大喊:“江不夜,湖中央有血气!”
水下并无反应。
渐渐接近湖中央,那血腥气便越来越重,直直往脸上扑去,最后摇开一池潋滟水影,月千里看湖中央停着一艘船,却不见人,湖面铺开一池发黑发红的血水,芙蓉荷叶上全都溅了大片血迹。
月千里瞳孔一缩,刚想飞过去看看,又在动作前停住。
荷叶滑落一滴血珠滴在水面之上。
下一秒,只听见一声破水而出,江不夜一只手按住那湖面之中的船只边缘,一个翻身带着一身水落在那艘船上,船上晃荡,他浑身湿透,发丝贴在脸侧,一双冷如寒星的双眸看着月千里下颚绷紧,沉声道:“在这。”
左手松开勾着的领子,抓着的人动也不动轰然倒地,脸色惨白,脖子上一道深入骨髓的剑伤割断咽喉,一双瞪大的眼睛死不瞑目的盯着月千里的方向仿佛还能看见无比震惊和愤怒的神态。
一阵清风拂过,月千里不由得心中升起寒意。
-----关骞此人,竟然就这么凄惨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