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外看宏伟壮观,内看简洁大方,但无论站在里边还是外边,都是一片寂静,令人心生敬畏,莫名压抑,仿若荒凉之地。
修诀坐在院子里擦剑,抬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枯树,不由得叹了口气。
“咱们王府真是一点生气都没有,我总觉得凉飕飕的。”
一旁的修妄仰头喝了一口热酒,“是有些空荡荡的。”
修诀对着自己擦得冒寒光的剑哈了口气,从剑身上瞧见屋里的倒影,自家王爷的身影模糊。
“话说,王爷那伤,真就不请大夫来瞧一瞧?”
修妄挑了挑眉,“那伤口太明显了,让人看了,王爷颜面何存?”
“啧啧啧。”修诀神色唏嘘,“夫人平日里那么温柔文弱,没想到……啧啧啧。”
殷舟忽然现身,差点被他俩当成刺客。
“你俩搁这当门神呢。”他伸长脖子往里看,“王爷怎么样了?”
“不知道。”修诀摇着头,“两天没出门了。”
修妄来了精神,“你怎么来了,有差事了?”
刑部的事情一结束,他们就闲了下来。但整日在这冷冰冰的王府里待着,还不如在外奔走有意思。
只可惜殷舟摇了摇头,“我是为夫人的事……”
“难得都在呢。”
殷舟的话被打断,回头看去,是刚从仙茵小筑调回来的秦管家。
“王爷在里面吗?”秦管家问。
修诀一边将剑收入剑鞘,一边回答道:“在啊,不过要不是要紧事,我劝你不要打搅王爷。”
“陆姑娘来了。”
秦管家的话一出,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让他紧张了片刻。
“咱们不是对外宣称王爷受伤在家静养吗?陆姑娘带着礼物来探望了。”
几人神色各异。
殷舟率先往屋里走。
商褚静坐太师椅上,阖目休憩,指腹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他脸上的牙印几乎已经看不到了,但脖子上的咬痕还清晰。
他听到声响时立刻睁了眼,看到殷舟便知其为何而来。
“夫人怎么了?”他先开口问道。
殷舟还没来得及行礼,“夫人这两日一直在哭,还不吃东西,眼看着消瘦了许多。知春知夏一直陪着,能劝的话都说尽了,但不奏效。一来怕夫人哭坏了眼睛,二来怕夫人再不吃东西身体要撑不住,知春知夏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找我来求助王爷。”
他说话的时候秦管家也进来了 ,跟在他后面禀告道:“王爷,陆姑娘来了。”
“找个理由送走。”商褚眉头轻蹙,言简意赅道。
秦管家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听得出他心烦意乱,不敢多言,只道:“是。”
“等等。”
正要跨过门槛的秦管家匆匆止步,差点被绊倒。
商褚神色冷漠,“搬屏风,把陆姑娘请进来。”
“是。”
秦管家长了记性,这回走得慢慢的,唯恐他又变卦。
结果商褚起身,大步迈开,走得比他还快,越过了他。
还在原地的殷舟略显迷茫,没有得到回答,走出屋和院子里的修诀修妄面面相觑。
*
隔着屏风,帝王将这位“妻妹”的影子收入眼底。
赵馨儿模样可人,精心打扮后更是光彩照人。只可恨这屏风,白费了她一番功夫。
“今日姑母说,想念臣女母亲做的桃花酥。恰好臣女母亲教过臣女,臣女便斗胆自己试了试。姑母尝了说好,比宫中御厨做的还好,便让臣女给陛下也送一份来。”
帝王一贯的温和,“没想到赵二姑娘还有这样一双巧手。”
得到夸赞,赵馨儿心里的不愉瞬间烟消云散,“陛下若是喜欢,臣女随时可以给陛下做了送来。”
“赵二姑娘有心了。”
赵馨儿端庄行礼,“臣女还要把桃花酥送去给姐姐,就不打搅陛下了,臣女告退。”
离开御书房,赵馨儿敛去笑容,带着随身宫女快步往长乐宫去。
长乐宫内,皇后坐在窗边,看着宫墙出神。
采莲端来莲子羹,“娘娘,您今日还没怎么吃东西。这是厨房刚刚送来的莲子羹,你趁热喝一点吧。”
“没胃口。”
采莲愁眉不展,“过两日便是主母忌日了,娘娘可是因为这个才没胃口?”
皇后抬起手,搭在窗台上,“我想去求求陛下,他虽与我并无情谊,但心底仁厚,没准,他会准允我出宫祭拜一下母亲。”
“可是……”采莲满脸为难,“即便陛下同意了,这事也不可能不被太后知道,她肯定会生气。况且,赵家……”
“娘娘,二姑娘来了。”
门外的宫女通传,立刻将皇后的视线引去长乐宫门前,采莲也暂时噤了声。
赵馨儿在这里,并没有像在御书房前等待的耐心。不等准允,便直接走了进来。
边走边道:“姐姐,我来给你送桃花酥了!”
赵馨儿进殿便四处张望,将长乐宫一览无余,回过头来拿起自己带来的桃花酥,咬了一口。
采莲不忿,这是皇宫又不是赵家,怎能这般放肆。她正要上前理论,皇后却将她拉住,对她摇了摇头。
“姐姐你在这呢,我差点没瞧见。”赵馨儿原地转了一圈,“这长乐宫可真漂亮。”
皇后神色淡淡,“这桃花酥不是给本宫的吗?你怎么自己吃上了。”
赵馨儿嫣然一笑,“姐姐的,不就是我的吗?”
皇后沉默不言,不愿与她计较,但搭在窗台上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眼不见为净,她将视线下移,瞥见莲子羹的那一刻,又听见赵馨儿幽幽道:
“姐姐的,迟早都是我的。”
*
“这是您平日最喜欢的银耳莲子羹。”
知春跪坐在地,捧着碗,“夫人,您多少吃一口,不然您的身体吃不消,奴婢也没办法向王爷交代呀!”
这话她从早说到晚,说得她自己都腻了,但又没有旁的办法。
祝愉蜷缩在角落里,披头散发,赤足抱膝。她的面色苍白,唇色不敌眼尾红。
知夏早就不耐烦了,看她这状态也不敢出言抱怨,就在门口躲清闲。
听到马蹄声,她赶紧冲进屋内,抢过知春手里的碗,“好夫人,还有什么比您身体要紧的。您这个样子,让王爷瞧见了,得多心疼啊!王爷这般爱重您,定会斥责奴婢们照顾不周的。”
商褚在门口站了许久。
知夏说得口干舌燥,余光里瞧见人影,佯装讶异地高呼,“王爷您来了!”
祝愉目光呆滞,动作缓慢,像是没有灵魂地木偶,被人牵着线回头。
她红红的眼睛对上商褚深邃的双眼,一眨,眼泪便无声流了下来。
针扎般的痛感在心口转瞬即逝,商褚无法控制地向她走近。
“你们都出去。”
“是。”
祝愉的视线跟随他的身影,烛火下他走来的影子将她整个笼罩。
商褚取下架子上的青色披风,走到她跟前单膝落地,用披风细心地将她包裹。
又用指腹,拭去她的泪水。
祝愉怔怔望着他,声音沙哑又颤抖,惹人怜爱,“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瞎想。”商褚将她抱起,“地上凉。”
将祝愉抱到桌前放下,商褚端起莲子羹,舀起喂到她嘴边。
可她不张嘴,只是小心翼翼伸出食指,点了点他脖颈上的咬痕。
祝愉目光躲闪,声音怯怯,“是不是很疼?”
商褚愣了愣,“早就不疼了。”
声音的温柔连他自己都陌生。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张嘴。”
被眼泪洗刷过的脸更显无辜,祝愉眉睫带泪,忍着哭腔,喝下一口莲子羹。
瞧她如此娇弱模样,商褚不由得心软。
“咳咳!”
许是太久没吃过东西,祝愉才吃了不过三口,就不适地猛咳。
商褚急忙放下碗,拍向她的背。
祝愉顺势扑进他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小声抽泣。
她的身躯带着凉意,加上她无助又惶然的哭声,不断刺激着商褚,令他无措。
“我没有家人了,再也没有了。”
商褚将她环抱,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将她捂热,且在她耳畔轻声道:“你还有我。”
“可是……世上好的女子那样多,等你喜欢上别人,我便连你也没有了。”
“不会的。”商褚不知如何安慰。
只好不厌其烦地告诉她,“不会的。”
骗子,祝愉心想,眼前这个人,分明要在她的生辰,和别人大婚。
她在商褚怀中颤抖,似乎努力想要忍耐,让自己看起来没有这般脆弱,可是无济于事。
“不会的,我不会喜欢别人的。”
可在商褚心里,他说的话来自心底。
良久,祝愉才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注视他,哑声道:“我就只有你了。”
“嗯。”
商褚这一瞬间心情复杂,负罪感、愧疚感铺就的土壤中,一丝阴暗的满足无法抑制地生根发芽。
他说:“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
祝愉伏在他胸膛,“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若是骗你,便让我,不得善……”
祝愉忽地抬手,用指腹压住他的唇,不许他再往下说。
她想,外人的评价也并非全是谣言,瑞王殿下的确神鬼不惧,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
“我信就是了,不许说这种坏话。”
商褚唇往下挪,吻在她手心,当作回应。
祝愉直起腰,“我、我还想、还想再送阿芙一程。”
“不是去扬州!”在商褚有变脸迹象前,她急忙解释道。
“是去白云观,替阿芙求一个往生牌位。希望她下辈子,可以身体康健,无忧无虑,不要过得像今生这般辛苦。”
祝愉略显局促,“求完我就马上回来,只呆在白云观,好不好?”
商褚抚过她的长发,“好,我陪你去。”
“不用了。”祝愉倚靠回他的胸前,“我不想耽搁你的时间,再者白云观人来人往,很容易被注意到的。”
“那我让修妄修诀陪你去。”
祝愉用脑袋在他心口蹭了蹭,“满京城谁不知道他们是瑞王殿下的近卫,他们站在我身边,和你站在我身边有什么区别?”
她的声音细弱,“有知春知夏呢,不用担心。”
商褚想到那日她被逃犯抓去当了人质,那时知春知夏可是半点用场派不上。虽说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第二次,但他也放心不下。
“至少让殷舟跟着。”他道。
越少人跟着,祝愉才越好脱身,但话都说到这份上,显然不好拒绝。
她便乖巧地点头称好。
月亮高悬于天际,商褚背倚榻边,静静将其凝望。
祝愉趴在他身上,他的手一下一下温柔抚过她的背,将她哄睡。
注定同床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