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见雪懒得再与他多说,憋着一口气大背特背,可等玉惟抽背的时候更是尴尬。
在师尊面前背错背不出来也就罢了,在玉惟面前,每错一处每卡壳一处,他都觉得自己耳朵在烧,背后也发热。
这是他自认输给玉惟的羞耻心与不甘心在作祟。
想当初他也是过目不忘的“仲永”,实在是玄真界的东西他第一次接触,玄真妙法,看懂是一说,看明白又是一说。
原主有的那些皮毛很难支撑他看懂这些深奥之理。偏偏他也不想向玉惟求教,只好自己苦思冥想地琢磨。
“无为而清静,天地悉皆归。”玉惟打断他抑扬顿挫的背诵,“这句又错了。”
朝见雪噎了一下,又错?难道还要像昨日一样打手心才能记住吗?
想了想玉惟打他手心的画面,朝见雪顿时被恶寒地抖了抖,突然想不出来后一句是什么。
玉惟等他一会儿,不见动静,便又说:“师兄知道无为宗的含义吗?”
朝见雪干笑一声:“不知道。”
玉惟也不惊讶,似乎对他原本就没有抱期望。
“无为即有为,无为说的是不随意而为,不妄自而为,一切有为顺应自然,顺应天道,是以清静,是以天地洞然……”
朝见雪支着下巴瞧他,看他小嘴一张一合,叭叭的说了一段文言文,一知半解,但也隐约听明白了。
无非就是辩证,再说要顺应天道云云,修仙中的常见设定。
玉惟又陆续向他解释了一堆精妙语言,朝见雪态度也渐渐认真起来。一番教化下来,他竟真的收获颇丰,那些劳什子心门功法看起来都顺畅不少。
朝见雪喜道:“小师弟,你真不赖。”
玉惟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他一直没有说,朝见雪有时说话在他听来有些粗俗,估计是与那些外门弟子学来的。
从前朝见雪不与他们来往,只爱与外门弟子说话。时不时还会送出去一些器物。
他当真不明白那些外门弟子并非真心与他来往吗?
又背了片刻,朝见雪忽然说:“小师弟,我肚子真饿了。”
玉惟:“辟谷法诀。”
“你就替我去找点吃食来吧,真的,我太饿了,一饿我就头晕眼花看不进去,我已经连着两日没吃东西。对了,仙门大比,你比完了吗?”
玉惟:“昨日比完了。”
朝见雪好奇:“你赢了?魁首?”
玉惟:“魁首。”
朝见雪:“我就知道。”
他眼珠子一转,开始拍马屁:“小师弟,英俊帅气风流倜傥才貌双全人美心善绝世天才玉惟小师弟!我真的很饿,食舍此时应该已经放晚饭了,你就替我拿一点来好不好?求你了!”
玉惟面无表情地听完这一长串,竟然丝毫没有动摇。
朝见雪气得牙痒痒,翻出不知道在哪个记忆犄角里的辟谷法诀狂念,才将腹中的哀鸣压了下去。
他一头埋在书本里,又饿又晕,难受得紧,心想就这样背死他得了!
玉惟哪里是个人美心善的人物,分明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对方打坐修行仙气飘飘,自己背些东西苦不堪言,连口水都不让喝。
他背得一懈气就看一眼玉惟,看得肚子里充满仇怨。
仇恨是最催人奋进的良药,他要速速背出这些东西,要激进修行光速飞升,要看玉惟震惊的表情,要踩着玉惟的肩膀听他说“小弟十分佩服”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莫名幻想往往昭示困意来袭。
玉惟将体内灵力运转一周天,缓缓吐气,睁眼,朝见雪已经额头抵在书本上昏睡过去,呼吸有些杂乱。
临窗而望,外头已经朗月清照,行人来往的山道四面都安静下来。
他慢慢走到朝见雪身边,后者竟一点修仙人该有的防备也没有,靠他如此之近也没有惊醒。
玉惟伸手,本是要叫醒他。
转念一想,朝见雪原本便不是如他们这般刻苦修行,从来顺意惯了,这两日可想而知很是难捱,定是累到极点。
他调转了动作,轻轻揭过一旁座上朝见雪的外袍,展开,是一件精美的氅衣,由熏香熏过,暗藏一段雪梅幽香。他知道朝见雪的东西都是栖山真君给予的,他喜欢浮夸的、珠光宝气的东西,真君也由着他。
夜里寒凉,鲛烛灯盏虽长明,却没有多少热意。
玉惟轻轻将氅衣披在朝见雪身上,缓步走出了藏书阁。
他沿着山道往下走,不知不觉竟来到主峰山下,抬头见前方食舍灯火明亮,还有不少尚未辟谷的弟子在吃饭。
来都来了,玉惟索性走了进去。
有弟子认出他,都觉得稀奇,目光一路尾随,再看到他要了一碟酥饼点心,更加稀奇。
私下一讨论,玉惟小师弟洁身自好,估计是给同门带的。
哪个同门?联想今日浮仙山藏书阁见到的情景,莫非是那个朝见雪?
还没有讨论清楚,玉惟就已然拎着食盒如清风般迈出食舍。
那身影那气质,食舍里的饭菜香味都要绕着他飘。
不巧,回去的路上碰上了南山。
南山一眼就瞅见他手里的食盒,用一副“被我捉到了吧”的表情揶揄道:“小师弟,没想到你也会偷吃……”
玉惟旋手,灵巧地躲开他伸出来要打开盖子的手。
“师兄莫要说笑了,我还要回藏书阁。”
南山没劲道:“哎小师弟,想吃就吃,整日辟谷,活着多没趣味啊,不被师尊发现就好了,你躲什么。”
不过,他也不信玉惟会拿吃的上来,宁愿相信是别的东西。
南山眺望藏书阁方向,道:“师尊叫你看着他,你还真看着他?他背出了什么东西?怕不是一篇都没有背出吧?
你是不知道,我刚拜入师尊门下的时候,朝见雪还是跟着学的,可他好不容易过了筑基,竟然再无精进,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一修行就生病,怪事……”
玉惟道:“师兄此言差矣,大师兄今日背完了两本。”
南山比起两个手指头:“真的假的?”
玉惟颔首:“大师兄兴许当真有所改变,这些话,师兄日后还是少说罢。”
南山愣在原地,玉惟都走远了还没回过味来。
他咂摸着,心道小师弟怎么破天荒地有维护朝见雪的意思呢?
不过玉惟一直都是这么温和有礼的,南山有所反思,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过刻薄?惭愧惭愧。
越发靠近藏书阁,玉惟的脚步快了一些。
很快,他就自己察觉到不妥,又放慢了步伐,如同往常一样,拾级抬步推开了藏书阁的门。
有人已在门中。
玉惟身形一顿:“师尊。”
慕元点了点头,小声道:“来看看你们,今日如何?”
玉惟悄然将食盒背在身后:“一切皆好,大师兄课业不曾耽误。”
慕元笑道:“辛苦你了,你夺得元婴魁首,为师还未奖励于你,说说,想要什么?”
玉惟半张侧脸被月光照亮,眉浓压眼,听得询问,向下的眸光中倏忽透出一种野心,若沉沉黑渊,照没进月色。
“师尊,我想学无为剑第九式。”
慕元思量道:“你刚进元婴,这第九式需要化神以上修为才能完全融会贯通,否则有逆毁修为之险。”
“那便请师尊教我突破元婴的快捷之法。”
慕元道:“其实简单,没有其他快捷之法,以你的勤勉与天资,只待时间早晚。只是玉惟啊,别人赢了比试都变着法要求师尊给自己放假,你为何如此着急呢?修行一事本就快不得。”
慕元实则也略感头疼,玉惟是个天才他得承认,拜入他门下不过五十年,就已经到了别人修行百年也难以抵达的元婴境。
只是天才对自己的要求格外高了些,他这个做师父的有时看着心疼。
他这几个徒弟中,朝见雪也不说了,唯有南山与秋水最是正常的小孩样。
“为师不求门下在百年内出一个大乘,你且放慢一些吧,多少人走火入魔都是因为图快走了邪路。”他循循善诱道。
光芒一闪,正是食盒上的螺钿图样。慕元问:“你手中是何物?”
“……”
玉惟罕见的目光闪烁:“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自犹豫间,慕元已看出那是吃的,心下顿生宽慰的喜悦之情。
明面上虽然斥责弟子们不严格恪守辟谷门规,但慕元也是从弟子过来的,对他们私底下的吃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玉惟有如此像小孩子的地方,慕元只当没有看见,浮起慈爱的笑意:“罢了,我走了,叫你大师兄去里间睡吧。你同住在这里,正好在这一月好好休整。”
玉惟松了一口气。
他将食盒轻轻搁在朝见雪案上,移开烛盏。
朝见雪竟还未醒,他伸出的手犹豫又收回,最后决定坐回原位再运转一周体内灵力。
过了小片刻,朝见雪忽然深吸一口气挣扎扑起来,嘴里还念叨着一句昏睡前背下的句子。
刹时四目相对,朝见雪佯装咳嗽几声。好丢脸。
他一眼注意到案上食盒,眼睛一亮。
就听玉惟说:“师尊来过了。叫你去里间睡。”
师尊!他就说师尊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朝见雪迫不及待打开食盒,里头三块点着红花的豆沙糕,香甜气味扑面。
师尊真好。师尊才是人美心善。他感动地想。
玉惟什么也没有再说,平静地看他吃。
他吃到最后一块:“小师弟,来点?”
玉惟摇头。
朝见雪说着“古板”,脸上却没有遗憾之色,飞快地吃了。
他含混道:“我去里间睡,你也快回吧。”
玉惟说:“我也同住。”
朝见雪站起来的脚下差点趔趄,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