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这个雷雨大作的未圆湖畔,沈松雁从与卢思鹋在联校象棋比赛中相遇﹑相识﹑相知开始一路回忆到这场青涩之恋,这个自己人生中唯一的春天,最后是如何以一个朱红色的休止符悲惨地戛然而止;以及自己的人生如何还未振翅高飞,就先在刚成年之际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今天,沈松雁已不记得这天是自己失去了卢思鹋的第多少千天,也不记得这天是自己表面上重获自由,但实际上却失去了自己的人生,掉进一个更深的牢笼之中的第多少千天。
日﹑月﹑年,似乎已对今天沈松雁不再有意义,惟记忆中那两抹深深的朱红色伤痕不会随时光流年褪去。对他来说,「沈松雁」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亦早已像卢思鹋一样已不存在于这个世上,这些年来,他的血肉,他的灵魂是一点一滴的,如同受千刀万剐的凌迟之苦那样在长年的铁窗生活与在铁窗外面的在社会最底层挣扎浮沉中被消耗﹑被侵蚀殆尽,变成如今已早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躯壳的机器,就像早已死掉但还未被埋的遗骸那样。
早已被这雷雨夜的寒风冷雨沾得全身湿透的沈松雁,望着未圆湖在雨水拍打下泛起的涟漪,看着那只在凉亭中被他用外套包裹着的折翼孤雁,深怀感概地自己对着闪烁不停的夜空说︰
「我这一生,只活了一十八年;
甚么叫年少轻狂,甚么叫展翅飞翔,甚么叫意气风发,我从来都没有理解亦无从理解;
我的青春,还未曾真正的被了解,被体验,就已经被这些年月在铁窗内外的煎熬所吞噬;
纵使如此,我仍然无法忘却;
在贴纸相铺头中,你和我一起两小无猜的拿着口晶棋子对着镜头拍照的傻;
在音乐活动室中,在钢琴之前,你一步一步循循善诱,引领我走进音乐世界的大门的美;
在鱼跃湾畔,你和我吹着海风互诉心事的真;
在火红海岸上,你和我一起手拖着手走过石滩的甜;
在钟楼塔上,你和我一起定下表白棋局之约的爱。」
「卢思鹋,尽管你早已在当年如同那天在操场上碎裂一地的水晶棋子那样,烟消云散,兰摧玉折;但是,我仍然非常的感谢你,为我这只有一十八年的人生带来了唯一的一个春天。」
回顾自己的人生,沈松雁一时有感而发,即兴的作了一首杂言诗,并且就在雷雨夜下的未圆湖畔即场吟诵起来︰
《曾经年少》(杂言诗)
曾经年少,转瞬白头,
雨碎雕莲,青鬓落霜,
惜花辞太匆,叹日暮早至,
哀逝水太急,悲刹那珠颜。
折翼孤雁泣寒烟,
残阳折戟沉楚泽,
霹雳雷霆裂暮天,
泥淖污沼栖残羽,
匍匐抽泣声如雨,
笑骂穹苍意若何。
正当沈松雁刚吟诵完自己即兴所作的这首诗,一道闪电就从天而降,在未圆湖的附近落下,这道闪电令沈松雁的整个视野都瞬间变得白茫茫一片,他好像已甚么也看不到,整个人都被摄住一样,失去平衡倒在地上不断抽搐。
正处于全身强直抽搐状态的沈松雁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肌肉与与关节都失去了控制,再也动弹不得,不由自主的不断抽搐,连牙关都在不断的抖震;他的全身都冒着冷汗,大汗就如水滴珠那样不断从全身的毛孔中狂渗而出,并且不断不由自主的呕出痰涎;他的呼吸愈发困难,不断急速的喘息,但好像他无论怎样的喘息,都吸入不到多少空气到肺部中。
沈松雁感到身体开始在发冷,由四肢开始冷冻起来,并一直向心窝蔓延,雷雨中的猛风,就如同正在向扑向陆地的刮风一样,冰冷无情地横扫沈松雁的每一根毛孔,每一寸皮肤,此时每一滴落下的雨水,滴在他在身上时都如同冰粒一样,冷得令他全身刺痛,并和他自身不断渗出的冷汗与猛烈的冬风交织在一起,令他全身发冷,如同置身于冰柜之中一样。
倒在地上不断抽搐颤抖的沈松雁,呼吸开始由急速变得不规律,他呼出几口气才能艰难地吸一口气,最后只剩下微弱的不规律呼吸,并伴随着喉咙中如被水堵住时一样发出的喘鸣声。与此同时,他感到四周的景物和时空都不由自主地被扭曲,他的视野逐渐由被强雷闪烁得白茫茫一片到变得渐变得模糊和灰暗,眼前逐渐漆黑一片,他的耳朵有不受控制的翁鸣声响过不停,他的意识和五官感知变得模糊……
沈松雁感到自己掉了在一个漆黑的回旋隧道之中,在这个隧道之中,他人生中过去一幕幕的重要片段以倒叙形式像幻灯片那样呈现在他的面前,包括与卢思鹋﹑自己过去的同学﹑亲人等的生活片段都一一在他面前再现,这种「人生走马灯」式一直回塑到他的婴孩时期。
在这漆黑的回旋隧道之中,沈松雁一直不由自主的向前漂浮与在「人生走马灯」中不断回溯观看自己的人生,直至在「人生走马灯」的尽头,他见到一道明亮的白光,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伴随着这道白光从下而上穿过他的身体,沈松雁感觉自己全身仅余的力量都在跟着这穿过自己身体的白光正涌向头顶,最后,这股白光从沈松雁的天灵盖中喷射穿透而出,之后,沈松雁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漆黑空间之中。
此时候的沈松雁,甚么也看不见﹑触不到,好像只余下意识仍在运作︰
「雨,停了吗?」
「雷,停了吗?」
「闪电,停了吗?」
「好像都停下来了,但是我已经甚么都看不到了。」
「这,就是死亡吗?」
「这里,没有牛头﹑马面,也没有黑白无常,四周无边无际,只有无尽的漆黑﹑寂静,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虚无感。」
良久,这无边无际漆黑空间出现了明亮的光芒,与此同时,一个面容姣好,一身亮丽洁白如明月,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的少女出现在沈松雁的面前,她好像凌空坐在甚么植物之上,但她的坐姿与双手的姿态都很特别,沈松雁过去从来都没有见过,沈松雁还见到那少女的上方有一只五彩缤纷的类似凤凰的物体在飘浮着。
沈松雁对少女说︰「你是神仙吗?我应怎样称呼你?」
谜之少女︰「当人类见到超出自己理解范围以外的事,就都当成是神仙吗?」
这位谜之少女在回应沈松雁时并没有直接开口回应,而是直接把回应传入「沈松雁」的意识深处,沈松雁感觉有一强大的力量把回应像电脑中的键盘输入那样,直接在他的意识中「输入」语句回应,但谜之少女并没有开口说话。
对眼前这超出自己认知范围以外的事物,沈松雁感到一脸疑惑,他感到对方的能力与眼前的这个「世界」都远远超出自己的理解以外,他尝试恭敬地再向那谜之少女问道︰
「因为我不了解现在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所以想先了解清楚情况。我能向你发问吗?我应该怎样称呼您?」
谜之少女︰「了解清楚?重要吗?你能理解清楚你出生以前的世界吗?」
谜之少女︰「至于称呼?也重要吗?你想叫我先生﹑女仕还是仙佛鬼神?你是想和我交朋友搭讪闲聊还是看上了我,想和我谈恋爱?」
谜之少女︰「你还有甚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吧。直接说重点,不要扯那些不重要的东西。」
沈松雁不了解到底眼前的这个以少女模样出现,不断「传音入密」式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层「输入回应」的她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正是邪,是神是魔,但从对方的回应判断,至少她在现阶段对自己并没太大的恶意,否则以对方的能力,自己根本不会有说话或发问的机会,他尝试果断地直接问自己想知道的事。
沈松雁︰「这里是阴间吗?」
谜之少女︰「甚么叫「阴间」?你之前所生活的世界又有何「阳间」之有?」
沈松雁︰「那我现在是死了吗?」
谜之少女︰「还未,但应该也快了。」
沈松雁︰「那我可以不死吗?」
谜之少女︰「你长到那么大,有没有看过甚么生命体是「不死」的?」
沈松雁︰「那我可以不现在死吗?因为我不服,我还有很多遗憾没有完成。」
谜之少女︰「那你何时才会没有「遗憾」?何时才会「服」?明天﹑后天﹑下星期﹑下个月﹑下一年,又有何区别?」
沈松雁︰「当然有,因为我年青时有一相爱的人,她不明不白的死了,如果我现在还有时间,我想找出当年这惨剧的真相。而且,我感觉我过去的人生只活到了十八岁,如果现在能让我回去继续活下去,我想试试看能否有甚么方法让自己能活得比过去更好。」
谜之少女︰「是吗?那从你口中那「年青」时到现在,经过了多少岁月?你为甚么没有找出「那惨剧的真相」,又为甚么没有「活得更好」?」
沈松雁︰「因为我那时的心灵被人生的挫折所压垮,从此一蹶不振。」
谜之少女︰「那为甚么如果现在让你回去,你就不会继续「不振」?」
沈松雁︰「因为我刚才在见到类似「人生走马灯」式如幻似真的景像,倒叙式回溯自己的一生时,才醒觉我的人生不应该这样。」
谜之少女︰「那你不看那「走马灯」,不来到这里,就不会醒觉吗?」
沈松雁︰「很抱歉,但事实如此。人或许要在失去时或将失去时才会醒觉是珍惜自己所拥有的。」
谜之少女︰「如果你能「回去」,但不是回去那在雷雨夜中倒卧在湖边的你,而是回到你那所谓的年青时的遗憾之前,而且不是回到那原本的「你」身上,而是以一个新的角色回到那「过去」,你觉得你还能活得更好吗?你觉得你年青时的悲剧还会不会发生?」
沈松雁︰「不知道,但我会尽力尝试,因为我知道如果不回去,那悲剧就一定会发生,而且是已经发生。」
谜之少女︰「世间很多事情都没有公平的等价交换,但人的选择与行为,往往背后都有其代价与后果。如果你知道你「回去」后就再也没有「沈松雁」,你亦不能和别人说自己以前是「沈松雁」或以任何方式试图寻找「沈松雁」,更不能将你现在见到和遇到的事向其他人透露,那你还会「回去」吗?」
沈松雁︰「会。」
谜之少女︰「好,记住你现在说过的话。那你就试试看吧,祝你一路顺风。」
沈松雁感觉自己被一道非常强大的力量所吸走,再次跌入一个漆黑的回旋隧道之中,在这回旋隧道之中,他又见到那如幻似真的「人生走马灯」,但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人生走马灯」是顺序的,而且主角不是「沈松雁」,他见到一名在襁褓中女婴在一个很陈旧的后巷暗角不断哭泣,哭了很久都没有人理会,直示至最后被一穿白袍的男女所抱走。
之后,沈松雁在「人生走马灯」中见到那对男女把这女婴从襁褓抚养自孩童阶段的生活片段,见到他们三人虽然住在很破落简陋的地方,但好像过得很快乐,那对男女教这个女孩读书识字,还送她去上学。
随着这「人生走马灯」的进行,那对男女突然在那个女孩的生命中消失不见了,沈松雁见到一名修女正安抚那正在哭泣的女孩,以及把她带到一个有很多孩童居住在一起的院舍的场景。
透过「人生走马灯」,沈松雁见到那女孩之后逐渐长大成人,变成少女,那个少女穿着白色底色带有绿式袖口与裙脚边以及绿式领口蝴蝶结的圆领连衣校服裙,好像正在一间中学上美术课,她在认真地画着一幅有草原和帐篷的水彩画。
在那「人生走马灯」中,那少女继续成长,她校服裙上的绿式领口蝴蝶结变成了绿式领带,那少女亦离开了原本居住的「院舍」,到了一个类似普通住宅单位地方,有三个少女和一个修女和和她住在一起,当中其中一个和她一起居住的少女,她的面孔,沈松雁好像以前在那里见过。
在那「人生走马灯」的尽头,沈松雁又见到一道明亮的白光,透彻这原本漆黑的回旋隧道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