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玹凝神看着宋璟,似乎在等他回答。宋璟惊讶之下快速地想起这个早已被他忽略了的细节。
大多数人不知道宋璟与谢玹的关系,可能有人知道他们二人是一同到达京都的,但是却不知道他们都是从深县过来的。
谢玹御下极严,不可能是谢府那些随从走漏的消息。沈和虽然从深县一路同行到京都,但是谢玹能够同意他随行,就说明沈和以及他背后的势力是与谢玹站在一起的,所以也不会是他。
深县的县官们大多数被就地免职了,就算没有被处置的也不会这么快出现的京都。
宋璟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死人。
“是莫仲远,那日在深县他见过我和阿沅投奔你,若是有人跟他描述过你进京时的场景,他一定会知道随你一同进京的那个少年是我。”
谢玹看着宋璟如梦初醒的样子,似乎比较满意宋璟的回答,点头道:“我与你是一样的猜测。”
宋璟忽然意识到身边似乎少了什么人,只要有谢玹出现的地方陈柏一般随侍在身边,或者是守在门外,但是自从从上谢玹的马车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陈柏。
“陈柏呢?”
谢玹道:“我让他去核实这件事情了。”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只听见炭火细微的燃烧声音,屋内已经不再寒冷,炉中卷起的火苗恍惚间带来春天的温暖,但是此时宋璟背后却渗出寒意,一是害怕身份被人识破,二是惊骇于谢玹缜密的思虑。
谢玹在听到陈柏转述时就发现了孙子诠话语中的疏漏,并且第一时间派人核实。而自己在谢玹的多番提醒之下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宋璟接着这条线往下想,为什么孙家必须要在莫仲远被处死之前千方百计再见他一次,一定是要从莫仲远口中知道些什么。连谢玹都没有审出来的秘密到底会是什么呢?
“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我让人准备了饭菜放在食盒里了,你带回去与阿沅一起吃吧!”
宋璟迟疑地问道:“孙子诠那边…”
“你放心,孙子诠一个人在京都,他不敢轻举妄动的,而且就算他知道你是从深县来的又如何?宋璟已经死了,如今在京都的是宋元澈。”
宋璟小声试探着问道:“我是说,孙子诠那边要不要我帮忙去打探打探,说不定莫仲远跟孙家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呢?”
谢玹并未拒绝宋璟的提议,而是浅笑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以后不要再被别人堵在半路上了。如果有需要,我会告知你的。”
宋璟莫名其妙地拎着两个食盒离开了愚园,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宋璟坐上马车之后才发现,车上已经换了可以遮风的厚帘子,里面也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子,还贴心地放了一个小巧的红铜手炉。
宋璟刚将手炉抱在怀里面,又有侍女送来一个方形木盒:“我家大人说了,宋公子爱吃这蜜桔,故遣奴婢送来一盒给公子带回去。日后若有好的,还给公子送过去。”
宋璟走后一个时辰,陈柏就带着一身寒意从外面回来了,一进来被屋内的暖气激得连打了两个喷嚏。
“启禀大人,已经核实过了,在莫仲远被押解回京之后,孙迁曾经悄悄去天牢见过莫仲远一面。”
谢玹一边拨弄着炭盆中的火一边问道:“他们说了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
“说了些什么?”
“无人知晓。”
陈柏不解问道:“莫仲远已死,孙迁也被流放,他们说了些什么还重要吗?”
谢玹将火钳丢开:“莫仲远本想用这个秘密换孙迁保他一命,说明这个秘密分量不轻,可惜孙迁自身难保,这个秘密对莫仲远来说没有了价值。但是若是这个秘密在我手中,或许能够起到更大的作用。而且,我依稀觉得莫仲远告诉孙迁的事情,可能与五年前的政变有关。”
“大人需要属下如何去做?”
“暂时静观其变吧!有一个人比你更适合去做。”
谢玹瞥见案上宋璟留下的桔子皮,若有所思。
宋璟回到家中却没有见到阿沅的身影,便到隔壁问道:“孟阿婆,可有见到阿沅?”
无人应答之后,宋璟又里面到厨房摸了灶台,他有些心慌,此时正是饭点,就算没人在家,家中也不会是冷锅冷灶。
今日是阿沅和冬娘到金粟庵日子,一般辰时她们就该回来吃饭了,这会儿已经快过午时了。
宋璟赶到金粟庵的时候,看见挂着“宁国公府”灯笼的马车停在金粟庵门口,就知道定是有事发生了。
一路跑到金粟庵后院,宋璟才看到阿沅。
阿沅满脸是血地站在院中,孟阿婆惊恐地死死地抱住被吓傻了的冬娘。
一个穿着华贵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盛气凌人地指着冬娘道:“她毽子踢得好,我想买她回去陪我玩,那是她的福气,你们竟然不肯。”
原来今日上午阿沅和冬娘正在院中踢毽子,正好遇到宁国公府的大姑娘来为母祈福,顾逢意看见冬娘踢毽子踢得好,起了玩心要将冬娘买回去,冬娘不愿,顾逢意便让仆从硬拉冬娘走,阿沅上前护冬娘,反被宁国公府的下人打破了头。孟阿婆匆匆赶来,不敢冒犯权贵,只能死死抱着冬娘不撒手。
阿沅看见宋璟来了,大哭着喊到:“哥,你救救冬娘。”泪水混合着血水流在阿沅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宋璟恨不得立即打死动手伤害阿沅的人。
宋璟隐忍着怒气道:“顾大姑娘,孟冬娘乃是良家子,京畿之地、天子脚下,没有逼迫良人卖身为奴的道理。”
顾逢意望向宋璟,挑了挑眉头,笑盈盈道:“我认得你,你就是那日帮我挂络子的书生。”
顾逢意身边的侍女不可一世地说道:“我家姑娘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能被我家姑娘买回去,以后吃穿不愁,总比跟着那个老婆子强。”
冬娘大哭:“我不要跟你们回去,我只要祖母。”
孟阿婆颤抖着说:“一旦被卖身为奴,就是入了贱籍。今日就是老婆子我死在这里,也不允许你们买走我的冬娘。”
冬娘哭着埋进祖母的怀里面,却感觉到祖母抱着自己的手松开了,冬娘看见久经风霜的祖母眼中满是决绝,孟阿婆一把撒开冬娘就要向台阶上撞去。
“祖母!”
还好宋璟看出不对,在最后关头拉住了孟阿婆,但还是磕破了眼角。
顾逢意看到到处哭嚷嚷的,顿时有些不耐烦了:“你们哭什么,大不了将你祖母一同买回去,做个粗使婆子,那样你们就不要分开了。”
宋璟此时不知应该说顾逢意是恶毒还是天真,买卖活人就像买东西一般,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想法,只顾自己开心。
宋璟看着嚣张跋扈的顾逢意,毫不畏惧地说道:“孟家既未获罪,又不曾欠国公府的债,人家都说了不愿卖与你家为奴,你们是耳聋了,听不见吗?”
“凭你是谁,也跟这么跟我家姑娘说话。我家姑娘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便是皇宫大内也去地,你一介书生,若没有功名,便该跪在地上与我们姑娘说话。”
宋璟笑道:“我虽没有功名,但顾家大姑娘也并非堂官,也并没有诰命在身,我虽是平民,也无需下跪。”
顾逢意听到这话,头上的金步摇都气得晃动起来,她长得俏丽,但此时两条眉毛都拧成了一股:“你大胆,父亲最是疼爱我,我若告诉我父亲,他定饶不过你!冬娘我今天卖送了,来人将卖奴契约拿来,压着她按手印。”
宋璟挡住了拿契约的下人,“既然国公爷如此疼爱大姑娘,顾大姑娘也该为国公爷着想才是。今日你若强买了冬娘,恐怕国公爷不会高兴的。”
顾逢意有些迟疑:“你什么意思?”
宋璟故意大声道:“前几天,国公爷因为在落霞山圈地被言官弹劾,听说陛下颇为生气。若是顾大姑娘今□□良卖身的消息传出去,到时候别人是否会觉得您肆意妄为,觉得国公爷家教不严,陛下又是否会觉得宁国公府藐视法度、辜负圣恩?”
还好学堂中多是官宦子弟,也常谈论政事,因此宋璟才知道宁国公因为圈地被弹劾的事情。
宋璟讲这一连串的话说下来,自己都有些后怕,这已经算得上是明晃晃的威胁了,若是顾逢意是个有脑子的就应该知道分寸。
顾逢意:“你敢威胁我?”
“并非威胁,而是为了顾大姑娘着想。”
宋璟不卑不亢。
“阿沅,你赶紧跑到街上多喊几个人过来,顾大姑娘要强买良家子,自然要多些人过来一起见证。”
“我这就去。”阿沅憋着一口就要向外跑。
“站住!”
顾逢意喊住了阿沅,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半晌才对着宋璟说道:“为了我父亲,今日就算了。来日方长,京都之中,还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顾逢意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冬娘,转身便走,经过宋璟身边是,她依然盛世凌人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璟直视她的眼睛道:“在下宋元澈。”
“好!还有你那个妹妹,她敢咬我,我记着你们了。”
顾逢意甩着衣袖离开了金粟庵,阿沅没有再哭,而是眼睛红红地盯着顾家人离去的背影。
宋璟去看阿沅头上的伤,头发里面一个狭窄的伤口,似乎是什么尖锐的东西戳破的。
“她强拉着冬娘走,我扑上去咬了她的手臂,她用金簪戳破了我的头。”
宋璟有些小小的惊讶,阿沅竟然敢冲上去咬了顾逢意。
“先回去吧!此事恐难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