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姓谢吗?”
宋璟脱口而出,随后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什么叫我也姓谢?难道你还认识其它什么姓谢的人吗?”
宋璟解释道:“只是听说今日主持文会的谢玹谢大人,想着你与谢大人同姓,才有此问。”
谢仰春笑着凑到宋璟耳边说:“不光是同姓,我们还是同宗呢!”
“原来您是谢府的公子!”
谢仰春不屑的摆了摆手:“可别把我跟谢府那几个家伙混为一谈。谢家宗族人口众多,我只是旁支而已。”
古代世家即使是旁支,也可以得到宗族的庇佑,谢仰春只要姓谢就足以得到许多旁人得不到的资源了。
“谢府如今的嫡支早就不如从前风光了,族长不过是一个四品的闲职,子弟又庸庸碌碌,要不是谢玹大人如今炙手可热,谢府如今也就只剩一个名号了。所以那些老家伙们非要坚持让谢大人住到谢宅当中。也不想想他们之前做过些什么,谢玹没钝刀子砍了他们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想当年……”
宋璟战战兢兢地听着谢家宅内的脏污事,又按耐不住地想听下去,但是听到谢玹娘亲的事情之后,宋璟意识到不能再让谢仰春说下去了:“谢兄你要不还是慎言吧!被人听了去可怎么得了。”
“嗐!这有什么?满京都谁不知道呀!畅春园还把这事编成戏文天天唱呢!把谢家那几个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谢玹的过往原来大家都知道,就自己不知道。
“宋璟兄弟今日能在这文会遇见你也算是我们的缘分,我身旁坐着的这几个都是木头一般,念书念的眼睛里面都没有神了,不像小兄弟长得还看,又神采奕奕的,看着让人眼前一亮。”
宋璟被谢仰春夸得都有些害羞了,自从离开堑山之后自己确实不像从前面黄肌瘦一样了,长高了也养白了。
“对了,为何不见主持文会的谢玹大人?”
谢仰春:“他出完上午的三道题之后便与司业大人一起回到了殿内的屋子里面了。这会儿应当在与司业论古吧!大殿内会陆续传出诗会的题目,写得好的诗会被送进去,然后由他们二人评判出诗会魁首。”
宋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二人接着小声的嘀咕着,这时刚刚接引宋璟过来的小厮又来到了身旁:“宋公子,我家公子说了,刚刚的题目,请您也作诗一首。”
宋璟完全没有听见刚刚出的是什么题目,愣住了片刻。
小厮接着道:“诗题为‘秋’,不拘五言还是七言。”
“是所有人都要写吗?”
“并不是。但是公子坐在荣家的席位上,自当效力。”
谢仰春不难烦地那小厮甩手:“去去去!谁要写那劳什子的诗,有本事让那荣六郎自己写去。”
宋璟从谢仰春口中听到“荣六郎”,大概知道那青衣公子是谁了?他应当就是“荣六郎书坊”老板,龚亭山口中的主人。
宋璟从小厮手中接过了纸笔:“还请稍后,我这就写。”
宋璟自知没有写诗的天赋,略加思索之后写了一首勉强押韵的五言诗。
“秋意渐深浓,寒风扫落红。林间黄叶舞,陌上白霜重。雁去天涯远,人归岁月匆。相思何处寄,遥望碧空濛。”
荣府的小厮将宋璟写好的诗接了过去,走到了青衣公子身边。
谢仰春笑着打趣道:“宋兄弟真是文思泉涌呀!提笔一挥而就,不过嘛,就是这诗写得差了点意思,但是胜在写得快呀!”
宋璟:“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等身处这庄严肃穆的文庙之中,又怎么写得出天然生动的咏秋之诗呢?而且小弟在作诗一道上确实缺乏造诣,让谢兄见笑了。”
谢仰春:“宋兄弟,你可真是个妙人。”
前面的荣六郎看到宋璟写的诗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公子,可要将这诗送上去。”
“这诗一般,但胜在快,送上去吧,占个先。”
屋内的谢玹最先看到宋璟的这首诗,认出了他的字迹,心中奇怪:他怎么来了?向随侍的人使了个眼色后,将这首诗拍在了桌子上。
“这样的诗也送到了我们跟前,难道今日就真的没有会作诗的英才了吗?”
孟司业接过来看过:“这首诗倒不至于如今不堪,只是中规中矩缺少灵气罢了!若放在考场中,也算的上一首中上之作。”
谢玹喝茶不语。
孟司业:“听你说起那少年所作‘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一句,这才想着出了《秋意》这个题目,不知今日能否有超过此句的。”
谢玹听到孟司业这话笑了笑,不知道宋璟那天是怎么脱口而出这样有灵气意蕴的诗句,今天却又写出来如此庸常的诗。
陆陆续续又送来的几首诗,谢玹都不是很满意,甚至觉得宋璟刚开始写的那首还更顺眼一些。
孟司业看着谢玹摇头的样子说道:“谢大人文章、诗词都是一绝,当然会觉得普通读书人文采欠佳。不过在我看来,这些诗里面还是有那么一两首不错的。”
“既然如此,今日的诗魁孟大人先拟定人选吧,我稍后看过便可。”
谢玹起身走到了窗边,将窗户打开了一角,向外面看去,果然看到了宋璟坐在其中。宋璟尚未长成,身量未足,坐在众人当中更显得身体单薄,因此十分突出。谢玹看见了正在与他耳语的谢仰春,心中并未在意,却意外地看到了坐在宋璟前面的荣六郎。
“荣家六郎今年可是又带了一帮清客参加文会?”
谢玹随意地问道。
“是啊!今日有几首好诗都是出去他府中门客之手。”
谢玹之前并不十分在意参加文会之人都有哪些,突然问道荣六郎让孟司业心中疑惑:“大人何有此问?”
“荣家是外戚,荣六郎是皇后的侄子,陛下不喜欢外戚勾连朝臣,荣六郎四处招揽读书人,太过出头了!”
孟司业不以为意:“大人多虑了!荣六郎是出了名的痴迷道学,招揽一帮文人也只是清谈论道而已,养着一帮门客贪图虚名,成不了什么气候。大人得陛下器重,果然是处处为陛下考虑。我想今日文会之后,便有旨意升大人的官了。”
“不敢当不敢当,身为臣子,尽忠而已。”
殿内二人敷衍地客套着,又对着送来的诗文点评一番,壶中的茶水添了几遍,很快就到了黄昏。
殿外众人坐着,忽得来了一阵寒风,吹落了殿旁一棵银杏古树的叶子,正好一片阔叶落在宋璟手中。叶子比宋璟的手掌还大,上面的经脉像大地的沟壑一般。宋璟忍不住提笔在叶子上写下了刘禹锡的《秋词》,“古人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在众多咏秋的诗歌当中,宋璟最爱这首,可惜这个朝代当中没有能作这样好诗的人。
宋璟坐的百无聊赖,又不能提前走,这是忽然响起一阵熟悉的钟声,两个身着官服的大人从殿内缓步走了出来。
谢仰春伸了一个懒腰:“终于要结束了,不知今年诗魁是谁?”
宋璟第一次看到谢玹穿官服的样子,谢玹穿着紫色的圆领大袖,腰间系着玉带,带着方正的直角幞头。他站在庄严肃穆的大成殿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众学子,神情肃穆。
“参见谢大人、孟司业。”
学子们一起高声行礼,宋璟也跟着大家一起趴在地上。
孟司业宣布今日的诗魁,是荣家的门客叫吴思明的,就坐在宋璟的右前方。吴思明十分激动地上前单独拜见,谢玹没有说话,孟司业和蔼地勉励了几句。
最后孟司业退到了一边,谢玹一人站在大殿中央:“诸生静听:今日文会,仰承陛下御召,命谢某主持。吾望尔等,勤奋向学,当以书卷为伴,日夜苦读,以求经世致用之学,勿为一时之安逸所迷,勿为世俗之纷扰所惑。愿尔等不负所学,不负所望,尽忠尽职。愿陛下万岁,大雍千秋,与诸学子共勉。”
谢玹说完之后,众人又是一片山呼万岁之声,宋璟的声音淹没在人声当中,当宋璟再次抬眼的时候,谢玹已经离开了。
谢仰春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可算结束了,我带你从小门走。拿着这叶子做什么,脏兮兮的,快扔了。”
谢仰春是个自来熟,跟宋璟不过认识了半日,就一点也不见外了,他一把丢掉了宋璟手中的叶子,拉着宋璟在人群的间隙中穿梭。果然没过多久,从一个偏僻的小门出去了。
“好了,宋璟兄弟,我住在饮马坊,日后你若找我,就说找谢家三郎。我今日实在憋屈得难受,我要到章台路找姑娘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谢仰春从一棵树后牵出一只枣红色的马,立即跨鞍而上,潇洒地骑着马走了。看来他走就想好了要从这里走。
天色不早,宋璟也准备回家了。
就在此时,后面传开一个清雅的声音。
“宋公子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