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秦卿走到明潇跟前,视野变得开阔,赫然发觉在门拐角处,站着打完电话回来的曲颂:
“好久不见...?明潇,你也认识苏总吗?”
明潇愣了愣,往秦卿的角度瞥,嘴皮子掀了半天没能开口,倒是有个低沉的嗓音替她回答了过去:“高中校友,很久没见了。”
“对呀小卿!你怎么没和爸爸说,原来你和小禾高中是校友?呃...”秦辰的声音打破尴尬,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却在瞥见秦卿攥紧的拳头后,立即噤了声。
那个站在秦辰身边的女人,从头至尾神情都并无太大波澜,她的目光一会停在秦卿身上,一会又看了看明潇,最后再短暂停留在曲颂的身上,她像沉夜下一滩湖水,幽深不透底,始终保持着一抹不轻不重的笑,不知道为什么,秦卿能感受到她身上透出来的强大气场,但并不是锋芒毕露的那种,是一种沉静恬淡的感觉,不会畏惧,但也不敢妄为。
“秦叔叔,那我们就先不打扰啦!我和小卿,还有她男朋友的饭局还没结束,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喔。”明潇拉住秦卿手臂,朝苏熠禾点头示意,“曲颂,走了,把饭吃完先,你电话怎么打这么久啦哈哈哈...,”嬉笑间,曲颂被明潇扯着衣角拉进了包间。
“秦叔叔好..”曲颂临进房前,给秦辰低头打了个招呼。
门一关,再入座,纵使明潇心里憋着一百个问题想和秦卿讨论,但碍于曲颂,她憋起股气来,装作无事发生的聊些不咸不淡的问题,将饭局进行至尾声。
直到曲颂进了包房厕所...。
明潇立马凑到秦卿耳边:“所以——你爸,和,苏熠禾他妈,在一起了?!!!”似乎难以克制住自己激昂的吃瓜心情,她用一种非常用力的气声,在秦卿耳边呐喊:“分手这么久的前任,难不成,要变成你哥了???”
秦卿眼皮垂了半分,一副无语的样子,回头别她一眼,“八字还没一撇,我又不是不了解老秦那德行,他和沈江雅这几年都换了多少个了,”她恶狠狠嚼着嘴里的肉,“这种狗血的事情,你还是少期待一点的好!”
但她没想到,和明潇没见的两年里,除了样貌上的变化,秦卿还不知道,她竟还修得了一语成谶的能力!
隔天一早,楼下叮铃哐当的也不知道在吵什么,秦卿在床上翻了个身,眼睛没睁开,脑袋里构想着可能是悦姨请的工人来帮忙换一楼的地毯,巨大的波斯地毯铺在会客厅地板上,上面压着又重又大的沙发,跟大山一样沉。
意识还有最后一点飘散殆尽,一阵响亮的敲门声却炸得秦卿瞬间清醒,心跳错漏一拍,这必不可能是悦姨,她从来会温柔又耐心的叫她起床。
“小卿,收拾下东西,和爸爸去见一下苏阿姨?”果然,听到秦辰的声音,秦卿躺在床上,原本舒展的眉头都拧到一块,掀被、爬起、开门,挥门而出的瞬间,甚至带起一阵小风狠狠扇在了秦辰脸上,将他震慑得脚步后退了小半步。
“怎么?来真的?”秦卿眼神怨念深重,开口第一句还是努力压着火询问他,“不是让我选吗,我还没说我跟谁呢,人多麻烦事也多,我自己呆着还顺心,别来烦我了——”见门要关,秦辰赶忙开口:“你妈昨天和我说打算出国生活去了,短时间回不来!所以小卿啊...只能委屈你跟着爸爸了。”
握门把的手松了几分,秦卿是没想到沈江雅走得这么快,这么远。
看着大脚趾上的那一小片淤青,仿佛上次图方便穿拖鞋去漫游工作,脚却撞到吧台的疼还历历在目,秦卿记得当时她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不单单是这样,为了漫游,或者说,幸好有漫游,让她的生活才得以被填得满当当,虽然有时候会有点累。
思索许久后她扯出抹笑,掀唇:“有钱么?”
“那肯定!你过去和爸爸一起住,以后每个月零花给你多加个零,好不好?”秦辰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小卿,你苏阿姨可想认识你了,她很喜欢小姑娘,——还有小禾,听说你要来,还给你布置了个很漂亮的房间...,对了!真真,你要不把这小家伙也接过去..?”
“她胆子小,我怕她应激——再说吧。”秦卿呼的关去门,烦人的声音消失殆尽。
每次秦辰一变得热切,都会让秦卿打心底的犯毛,她不懂如此热切的想接她过去是要做什么,但也罢,只要保证有利可图,她也懒得管那么多。
说得难听点,秦辰打给她的零花钱,她从不觉得白拿。
作为一个独立自主、从不给父母添麻烦,什么破事都点头微笑好、甚至无条件做他们感情系带的女儿来说,她觉得她拿的明明是精神损失费,做秦辰和沈江雅女儿的精神损失费。
在者,在盯着自己淤青大脚趾的那几十秒里,秦卿想起了和苏熠禾签署的合同,作为此刻她的甲方,想要后面的工作进行得再顺利一些,逆着来显然是不明智的。
虽然秦卿也很讨厌感情和工作混杂的感觉,但她赌不起,漫游和曲颂是她现在的心理支柱,她不想拿这些东西去试,所以她选择了这条最稳妥但自己并不喜欢的路。
她蹲在房门后,一遍一遍地从真真的头顶摸至尾巴尖,眼神失焦,她想起了苏熠禾的一字一句:
“是的,千万,不要误会了。”
他眼神中的暗涌流动,以及暗戳戳的语言嘲讽,秦卿感觉一股热血瞬间直冲脑门!嘶...尴尬使得她的脚趾往拖鞋里缩了缩。
就这么哄着自己,梳洗、化妆,秦卿把这当成工作应酬,跟在秦辰的身后出了门。
拐进种满银杏树的小路,秦卿的头顶传来枝叶被风吹动而发出的“沙沙”声,每踏一步,秦卿的心跳也不由加快两分,即便心底不断重复安抚自己的话,但是越是紧张,越难以克制大脑不断跳出的回忆,像卡顿放映的复古电影底片,秦卿想起自己和苏熠禾的初吻;想起他们牵手在这条路来来回回走过的那四五次;想起落雪那一夜;想起苏熠禾朦胧的脸;以及初雪路灯下他们的告别,她下意识低眸瞥到手腕处的几道猩红,仿佛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它们也因此感应到召唤,在颤动着隐隐作痛起来。
秦辰轻车熟路带着秦卿到一处别墅的庭院大门前停下,铜制的黑金色庭院门敞开,工人在往里面运着秦辰的东西。
“这只瓶子要小心一点,轻拿轻放。”秦辰一边带路,一边提醒着一旁两个搬花瓶的工人,“放办公间书桌上就好。”
秦卿抬手,双手攥紧在斜跨包带,抬头,一下就看见了倚在门框边的苏熠禾,他穿着白衣短裤,踩一双人字拖,正笑眯眯看向自己,手上还拿着一个扎蝴蝶系带的白礼盒,直视秦卿的目光平静直白,他抬起右手,朝她挥了挥,口型是“欢迎”。
印象里,苏熠禾的家并不长这样,那是一栋比现在要小一半的房子,一共三层楼,带露台,花园也不大,但现在秦辰带她来的这栋,比她的家都要大两倍,白灰色的整体基调,现代风装潢,偌大的庭院里甚至还有一座小型喷泉,往远一点的地方看,遮阳伞下,一个戴墨镜、身着包臀黑裙的女人坐在一个小圆桌前,桌上放着糕点饮品。
“屋内工人走来走去还不太方便。秦叔叔,要不我们先去那边休息?”苏熠禾从门前的台阶步下,朝遮阳伞那抬手示意。
六月真是闷热得叫人难受,偌大的庭院内,蝉鸣四起,有两个身着工服的阿姨在草地树影间浇水、修剪花草,一只紫粉色蝴蝶从秦卿眼前飞过,晃得她神情恍惚,莫名地,她的心里闪过一句话:
这真的不是在,做什么奇怪的梦吗?
和前任变成一家人…?
步过石头小路,遮阳伞阴影覆盖下,苏沫莲神情平静,她用金色小勺挖去一小块蓝莓芝士蛋糕角,放进口中,见人来了,她掀唇道:“一杯冰美式,一杯冰镇蜂蜜柚子茶,蛋糕端过去问问小姑娘想吃哪个。”
“好的,夫人。”餐车后戴白色高帽的糕点师回应道。
秦卿选了一块草莓冰淇淋蛋糕,但貌似在冰库放得有点久,糕点师费劲切了半天才端了块在她跟前。
四个人里,好像就她热得慌,坐在阴凉伞底下,依旧还额头后背不断冒汗,而秦辰一坐下就和苏沫莲聊起了天,苏熠禾坐旁边喝着冷泡茶,秦卿觉察到需要等长辈们先谈话完,于是索性尝起跟前的东西,她先是一口气喝去半杯柚子茶解暑,再一下吞去了半个蛋糕。
苏沫莲在墨镜底下毫不避讳将目光放到了秦卿身上。
这个小姑娘似乎一坐下就很忙,应该是很喜欢她的甜品和饮品,头埋得很深,头发不长,扎起的揪,随着头的晃动,偶尔会上下晃悠,碎发收在耳后,干净利落,垂眼时睫毛长而细密,眨眼时一颤一颤的,在白皙细腻的脸上衬得更明显,她腮帮微鼓,将盘里的蛋糕几乎快要扫空。
“沫莲?你有听我说吗?”旁边似乎有人在说话,但她没管。
那个小姑娘目光往餐巾纸瞥,正要抬头伸手拿,额头上的汗珠摇摇欲坠,苏沫莲红唇还未掀,秦卿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不急不缓地伸来替她擦去,苏沫莲笑了笑,墨镜底下那双桃花眼尾处,泛起几根不易觉察的细纹:
“禾禾,以后多照顾着卿卿妹妹。”
额头的那抹轻柔,像僵尸头上贴的黄符,她僵在座椅上,身体肌肤上的每一寸感官因为紧张而被放大,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左边脸颊上的阳光被遮挡住,苏熠禾给她擦汗,还把身子探了过来,她挤着笑,侧眸飞快瞥了眼,却是冷不丁地瞥见了苏熠禾的喉结。
它在遍布青紫血管的肌肤下高高隆/起,细密的汗珠停留在上,快要滑落。
秦卿如临大敌,为了掩饰慌张,她立马掀唇道:“谢谢哥哥。”
察觉到对方的笑,秦卿听见了苏沫莲的话,随即耳边是一个由近变远的回答,咬字低沉磁性:
“那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