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位被法庭传唤的是新晋S级驱魔师夜曼曼。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夜曼曼本人并没有来到现场,站在被告席上的是她的未婚夫、协会的首席顾问谭继。
与正规开庭不同,生物法庭将一桩审判分为上下两场。上半场由协会或被告叫停后,将延后至择日进行下半场。庄遥生的底气与安曦不痛不痒的报告让协会的人发现了端倪。于是他们选择将该场审判延后,等到拿出新的证据链再重启。
谭继上台后,并未看向摄像头。
这让原告席几位的心瞬间落了地。那可是协会赖以信任数十年无所不知的首席顾问。可是他们忘了,首席顾问在全知全能的同时,也对协会灰色的一面了如指掌。他们更忘记了,上一个被驱魔师协会给予不渝信赖的安吉尔最后落得是何种地步。
谭继看向的正是胜券在握的几位。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只是在念一封与自己无关的通稿:“首先,我站在被告未婚夫的立场,在此,驱魔师协会的第28届生物法庭,出示其名下驱魔师夜曼曼的死亡证明。”
被告已死亡。庭内庭外又是一片哗然。
除了死亡证明,交给见证人的还有尸检报告与殡仪馆的订单合同,所有的证据都真实无误,绝无替换作假的可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第二场审判会就此草草结束时,谭继的话却还未说完:“我们所看见的,事实所呈现的,即为被告享年18岁,因副本《黑镇》中贯穿内脏衰竭,离开副本后抢救无效死亡。”
“而我作为知情人,还有不得不说的话……”
在谭继说出这句后,法庭内的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就连负责摄像的人都被无声示意关停实时直播。
这正是谭继想要的。有些协会的灰暗,还是只有协会的人知情为好。直播可以被掐断,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胆敢上前捂住他的嘴。
正如《远征》持续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驱魔师敢抹去安吉尔最后一缕执念。
有时候人的信仰,就是这么离奇。
谭继站在闹剧的正中央,慢慢悠悠地把剩下的台词念完。他眉眼舒展,一如在办公室里度过的那些答疑解惑的岁月。
“曼曼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十八年前,她成了116个体外培育的试管婴儿中唯一存活诞世的那一个。她的母亲,是步家原定的下一位家主金绯,而父亲则是精|子库中一颗几乎没有基因缺陷的精|子。与她年龄相近的还有五位同样父母不详的人工生命。曼曼的童年,就是在六方镜面的囚笼中度过的。”
“协会没有为这六个孩子安排德智体全面的义务教育。他们从生来就是施展才能攻略副本的奴隶。培育他们的人对外面的世界缄口不言,照顾他们的人畏于其异于常人的身心。终于,在12岁时,六个人工生命凭借副本亲自接触到了最危险的世间万物。”
“六年的苦难,带走了四个不够坚韧的不幸的孩子,也给曼曼带了时间无法抹去的夜夜梦魇。现实中的她在生活,梦境里的她也在生活,因为她生活的全部就是不断地完成与协会正规驱魔师等同甚至数倍的工作。瓶子里的保姆们会将生活的方方面面包办妥当,却不会给予他们与工作等值的报酬。”
“我很庆幸自己遇见了她,也很庆幸她能如此果断决绝地从瓶子里走出来,和那种宛如漫漫长夜的生活作出告别。《黑镇》是夜曼曼与同行驱魔师攻破的最后一个副本,也是一场意外的告别。她没有家人,也没有兄弟姐妹,在这里被你们见证的这段话,就是她人生的谢幕。”
“如此简陋的葬礼,还真是委屈协会的各位屈尊降贵了。毕竟人工生命在你们眼里也算不上是个人。”
谭继的发言结束。他从被告席上姗姗离去。没有人敢拦他,也没有人拦得动他。
就算有少数的协会高层知道死亡证明是假的,也要再三考虑戳穿谎言的后果。要是夜曼曼真出了事,谭继恐怕不会好声好气出席生物法庭,而是已经把协会本部尽数夷为平地。为了一个小小的人工生命惹上一个瘟神,不如贯彻之前的决策舍弃求全,给双方都留下退让的余地。
就这样,第二场审判也被延后了。
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除了蜂鸣般聒噪的风扇声之外只剩下滴滴答答的电子音。正中央的轮椅内,层层的毛毯下,有人终于无法继续忍受闷热,一脚踢开闷热的保暖物,晃晃悠悠地蛄蛹到门边。
“水……”
长久的沉默后,那人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在一堆看似垃圾的东西里翻找了一阵子。
“没有水了!!!姓王的,我要渴死了!!!渴死了!”
然而开门的并不是她叫喊的对象,而是一个身材小巧的女孩子。
“这是一整箱水,还有压缩饼干。这样就够了吗,我说过的,只要你说一声,也能准点给你送来一日三餐的热乎饭菜。还有这个,是我刚买的水果,你也留着吃吧。你的身体再好也经不起这么连日连夜机械化的工作……”
嘭!!!
门被沉默的人狠狠摔回了原位。除了那副精巧的皮囊外,她久违地闻到了生|理厌恶的血腥味。水瓶上、饼干包装上,还有那盒塑膜被划破了一角的新鲜水果上,无一不在向她诉说着前不久发生在它们周围的残忍故事。
等到她回到显示屏前时,一个许久未使用的地址传来了一条消息。
deal.early.story.that.range.on.yard.making.episode
署名:nobody
将每个单词的第一个字母连起来,就变成了一句简短的讯息:
destroy me(摧毁我)
她陷入了沉默,为数不多的恋爱细胞开始竭力运转。
“这句‘摧毁我’到底是在邀请呢,还是求助呢?”
“是情话呢,还是求助呢?”
“是终于不耐于寂寞了呢,还是求助呢?”
还没考虑清楚,一个压缩包就顺着路线传回去了。
“不管了,先发个致命病毒过去给个惊喜吧!”
处理完意料之外的信件后,叶潭给另一位老朋友发了一条信息。
“你的女朋友在给老王打黑工,记得来接走。”
在短暂的犹豫后,她又补发了第二条:“老王说过阵子白家可能要接收一批与YMM同届受训练的试管人,小心被光揪出来。”
完成了三倍量的日行一善后,叶潭心满意足地拔走底下的移动硬盘,用防水袋小心翼翼地封装好。她一边飞快删除自己留下的痕迹,一边咬着餐刀在主机上划拉了几下。这就算是最后的道别。
下一秒,时间归零。
巨大的冲击打破了天花板,高压的海水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把机房全部淹没。
虽说早有准备,叶潭也被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震惊到了。在仅有的时间里,她能做的就是在身体里憋好一口气。如果没有及时醒来,她将在睡梦中经历这一切。
“林清!!!咕噜咕噜……你个混蛋……”
在意识消失之前,叶潭所见的只有浑浊海水和一个攀附着庞然大物的年轻男子。
“行了,别嚷嚷了。”明明水下不能传递声音,他充满苦闷的声音还是传进了叶潭的脑子里。“你可是昨天刚给我发求救消息,只附带了一个粗略经纬度,更何况这里还是千米以下的海底基地。能做到准时准点攻破,你分明应该先夸奖我。”
“至于具体动用到哪种程度的力量,是我自己的权利。”林清将她粗暴地塞进庞然大物的怀里,自己也跟着躲了进去。
海底基地水压失常报警的那一刻,紧急措施立即启用。所有的研究人员有序撤离基地,只留下少数维护员与警备等待勘测队伍到位。在援助到达前,有一队人通过了层层门禁,来到了报警的源头——一间由精钢加固封闭的机房。
开启过渡间的压力闸数十分钟后,机房门两侧的压力终于平衡。领头的人穿戴着潜水衣和氧气瓶,徒手打开了沉重的机房门。负责协助的两人正在打手势讨论钢板上凹凸不平的痕迹究竟是由哪种器械撞击形成的,却不想门后还有天工般的损毁现场。
整个机房的屋顶仅凭外力就被彻底掀开,钢板、钢筋和电缆线都难逃一劫。所幸失去这个屋顶的支撑并不至于让基地在一瞬间被水压碾碎。可惜所有的电子设备已经和海水彼此贯通,短时间内想要重新使用已经不可能。如果不是王先生情急之下关闭了整个基地的供电,真不知道主控自我检修后继续通电会造成多么严重的事故。毕竟不是每个危机应对方案都会把“基地被凭空啃走了一块”纳入其中。
她离开了。
就和她说的一样,只是借用这个地方一段日子。想要走的时候,就算一座戒备森严的海底监狱也只是一张沾了水的宣纸,轻轻一碰就破了。
与其他专注于提取痕迹的人员不同,被称作“老王”、“王先生”的男人径直来到了显示屏聚集的座位,在海水的阻隔下仍然注意到旁边机箱上留下的淡淡划痕。
It’s done.
他驻足了许久,而后返回了封闭区域。这条消息或许不应该发送出去。但是在他之前,一定还有别人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讯息的赛跑一旦开始,就没有退出的机会了。
最终,这条密信还是以遭受袭击的海底基地为起点,前往了情报网的每一个角落。
“世界树系统,开发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