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数不尽的怪物……
那些本应该被高墙拒之千里外的怪物,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沙多舍身为路卉一行人开出一条路,掩护他们往楼房里逃去。
如果现在面临困境的只是沙多一人,他大可以一路杀到底,看看虚影一路引导他们到达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可惜他还得分出余力来保护其他人,路卉暂且不提,步涟漪和婆婆小孩不可能持续长时间移动。
至于先他们一步来到这段的齐鑫等人,在初入时看到地面上大块成片的血迹就有了数。
当下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安全点,等到体力恢复,再慢慢转移到下一个安全点。
如此过了两天,就在所有人的耐心将要被消耗殆尽的时候,外出寻找食物的沙多和路卉带回来两个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沙多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话,声音变得分外沙哑。
好在路卉能帮他补充上剩下的内容,也能为他说明想要帮助所有人安全离开的立场:“好消息是,我们找到齐鑫了。她现在处于高烧昏迷的状态,有个小女孩一直照顾她,才能撑到现在。坏消息是,沙多说出口就是那棵树。”
说话,虚弱的齐鑫和小女孩就从门后挤进了房间。
而路卉说的那棵树,现在就在他们窗户的外边,踮起脚就能看到。
那是一棵贯穿天地的枯树,一面留有灼烧的痕迹,另一面也干瘪殆尽。真正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是,树的沟壑中满满当当寄生着半透明的卵蛋,即将成熟的部分从缝隙中挤出,越涨越大。甚至能透过薄膜看清里面未成型的黑色骨架。
那里就是怪物的巢穴,孕育他们的温床。
沙多曾经尝试过靠近一次,就有数十只怪物在短短数秒内孵化破壳,发出哭泣般的长啸,手脚不协调地朝着入侵者扑来。
叫声引得更多的卵开始加速成熟,还有不少变成了异样的红色。
见情况不妙,沙多只能放弃进一步接近的想法,和路卉退到远处,趁着新孵化的怪物还没适应外界的环境,尽早处理了免得再生事端。
“你说出口就是那棵树?”步涟漪不可置信地望着树上日渐密集的挂坠,心生怯意。
“第一批后面有时间。”沙多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他是说,树下有个祭拜用的小龛,打开上面的小门就可以出去。靠近枯树后会引发第一批怪物孵化,只要赶在第二批出来之前到达小龛,就有机会。”路卉又重新解释了一遍。
还没人头大的小门,真的能让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吗。步涟漪怀疑地看着带回消息的两人,思考究竟是他们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沙多:“你不信也没有关系,齐鑫她没有时间了。”
路卉简直要崩溃。短短的几天,沙多的语言能力好像直接退化了到了个位数的年纪,连自己想表达什么都得靠路卉去猜测翻译。
“他的意思是,我们得先把齐鑫送出去。这里没有药也不够安心,再待下去她的病情会恶化。如果齐鑫出去了,那么你也可以相信出口就是树下的小龛了吧。”
沙多点了点头表示附和。看来是翻译对了。
这个计划听起来和送死没什么两样。可是其他人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步涟漪只好妥协。
沙多:“现在。”
步涟漪自出生起就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就卷入眼前这种场面。
参天的枯树上,数以万计的卵囊开始蠕动孵化。而刺激它们的,正是逐渐朝树底移动的人。
步涟漪看着沙多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银色手提箱,摇摇晃晃地拎在手里,看起来重得不行。中途她提出要不要帮忙拎一段路,被没有感情地拒绝了。
走在最前面的路卉和齐鑫已经打手势说可以看到树下的小龛。而离他们还有一定距离的婆婆文文和小女孩三人组似乎有些被吓得走不动路。从步涟漪的目测来看,这样下去留在最后的她和沙多很快就会和婆婆并肩。
这不符合沙多的计划。
在出发前,沙多用支离破碎的语言说了一下他的打算。
首先,要有一个人把齐鑫带到树下。剩下的人紧跟其后,确认小龛就是出口后也立刻离开。而作为队伍最末端的他自己,就负责中途怪物涌出的时候吸引注意力,如果中途计划有变,他可以转到队伍的最前面,掩护所有人撤回建筑内。
简而言之,就是把所有危险的事情都推给沙多一人。其他人只要管自己活命就好。
步涟漪不同意这个计划。
为此她还大哭着和他大吵了一架。
因为整个计划里,没有半个字描述,承担了大部分难题的沙多先生要如何离开。
让她更惊讶的是,沙多的回答居然是:“为什么要离开?”
“那你为什么非得送我们出去?”
“为什么……”沙多看起来有点迷茫,“我记得我答应过一个人,不能抛下你们。他的名字是庄……”
庄?
那是谁?
步涟漪当然没有办法提醒他忘记了什么。
这里没有人可以提醒他。
于是这个计划就像现在这样,如期进行着。
在第一只怪物呱呱落地的瞬间,沙多踢开手提箱,摸出一支骨笛吹响。
随着悠扬的笛声传开,所有的怪物都扭动着生涩的脖颈看向站在空地上的白发人。就好像单凭这笛声,这些东西就认定了骨笛的主人才是它们唯一的敌人。
和步涟漪见过的各种玄巧奇妙的术法不同,沙多的应对的举动可谓是直接至极。
银皮箱里好似有数不尽的武器,一梭子打完,连子弹都来不及换,沙多又立刻取出新的。烟雾弹和手雷就像戏法,有时张扬地在空中飞舞,有时又悄无声息地从地面滚了出去。
等到怪物聚集得都多,沙多把短刀扔给到了步涟漪的怀里,朝四周扔了好几个烟雾弹,还在地上布置了什么。
“走,跑得越远越好!”白发青年拎着手提箱,跑得飞快,追上了步涟漪后还把她一把拎上了。
“发生什么了?”步涟漪见识过这把短刀的威力,对付极具韧性的怪物就好像切豆腐。因此她连打开刀鞘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好像一块废铁般抱在怀里。
沙多没有说话。
过了短暂又漫长的数秒后,他侧身回转,银皮箱被甩到了一边,手里凛然是一块比人还高的盾。
“捂上耳朵趴下。”
轻柔的耳语过后,是毁天灭地的巨响,还有烫到几乎要灼伤皮肤的热浪。
步涟漪紧紧拽住身边人的衣角。
许久的喧闹和寂静过后,她颤抖着抬起头。
然后看到了令人绝望的一幕。
尽管周围目光可及之处已经全部都是黑色怪物支离破碎的尸块,但是围上来的怪物并没有减少半分。
就算他们清空全场,枯树还是在不断地孕育新的怪物。
“路大哥呢?文文和婆婆呢?”步涟漪试图说话,却发现自己只是在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
不过沙多居然理解了她的意图,用手指了一个方向。
因为刚刚爆炸的浪潮,距离较近的两人被掀翻,不过好在有怪物尸体作为缓冲垫,并没有什么大碍。反而距离小龛更近了。
而扛着齐鑫的路卉,则不见了身影。
正当步涟漪慌张时,沙多贴心地解释道:“门已经打开,他们出去了。”
“真的?”步涟漪将信将疑。
沙多露出狐疑的表情:“你看不见吗,我说小龛的门已经开了。之前是紧闭着的。不是路卉打开的还有谁?”
哦哦哦原来他说的“门开了”是小龛的门。
步涟漪还以为那是一个抽象的比喻。
得知确切的出口后,步涟漪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要做的,只不过是赌上一切到达那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沙多,然后愣住了。
和在车上初次见面时不同,这个好看的白发青年已经邋遢得不成样子。曾经柔顺的白色长发如今只是乱糟糟地扎在脑后。身上不管是外套还是内衬,都沾满了干硬的血迹。就连那张先前憔悴得看一眼就能三观跟着五官走瞬间沦陷的脸,也因为这些天的奔波和厮杀,变得好像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鬼魅。好像下一刻就会被黑白无常勾走。
如果不用带着他们,只是自己来到这里的话,对他来说应该是件轻松的事吧?
如果不是步涟漪她轻信了鬼怪,犹豫不决的话,他也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吧?
如果她一开始没有轻生,自顾自地发脾气,而是好好和他说说话,他们的经历会不会不一样?
青莲能轻易做到的事,她步涟漪是不是也可以,是不是就能帮上路大哥和沙多的忙了……
不,她不可以。步青莲是步青莲,步涟漪是步涟漪。
就算步青莲死了,步涟漪也还是涟漪,不会成为青莲。
那如果步涟漪死了呢?
“别自责。”粗糙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
模糊的视线下,虚弱的脸慢慢变得清晰。
“把刀给我。”沙多轻笑道。
步涟漪把思绪拉回现实,恍惚间觉得有点不对劲。
远处好像发生了异动。骨笛吸引怪物的效果已经开始褪去,有寥寥几只怪物聚集到了婆婆和文文身边。
而那个小女孩,好像完全不会受伤一样,在用自己的身体为她们挡下攻击。
“看到那个方向了吗,往那边跑,不要回头。”
轻柔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耳边。
沙多的话好像恶魔的低语,催促着步涟漪按照他的话语去行动。
很可惜,她是步涟漪。
这些话或许有特殊的作用,可惜对她来说只是很普通的对话。
“那你呢?”
“我跟在你后面。”
他果断得好像没有经过脑子,很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
很可惜,不是真话。
看着婆婆和文文也消失在小龛前,步涟漪心里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我们退回去!总会有办法再靠近的!”
“是吗?”白发青年冷冷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看得步涟漪心里越来越不自信。
“那我们找找别的方法……”
还没等步涟漪把话说话,沙多就举起短刀,扔到了远处的怪物堆边。
接着,步涟漪又看到了刷新世界观的一幕。
原本快要被吞没的小女孩伸手握住了刀子,气势斐然地三两下斩尽了周遭所有的污秽。
然后她握住刀柄,直直地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一瞬间,怪物好像对她不再感兴趣,全都回过头朝沙多二人袭来。
“这次真的要撤退了。”沙多说出了最出乎意料的话。
步涟漪本以为,以这位白发先生的拗脾气,是怎么也不肯听自己的话的。
“所以你什么不知道,就和那个小女孩做了一个约定?”回到先前的安全屋,一切都物是人非。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步涟漪和沙多两个人,多少显得有些空旷。
声音也显得有些大。
说话这一点以后,步涟漪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警惕地捂住嘴观察周围。
“它们没有来。”沙多贴心回应。
步涟漪觉得自己虽然身处其中,不了解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沙多是谁,为什么会和她们在同一辆车上。要说他是一个路人,但又对这里的局面应对从容,实在是说不过去。
又比如说,那个小女孩是谁,到底为什么要和沙多约定,非得用那把短刀杀掉自己。
又或者是,留在车上的那些人,比他们更早走过白线的人,通过小龛离开的人,都怎么样了。
这里除了她们,难道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可是,她是步涟漪啊。她除了乖乖地当好一个花瓶之外,又能做什么呢?就连义兄传授步家的术法,也是只选中了步青莲一人。她要做的就是坐在名为“步家”的高台上,微笑,微笑,然后微笑……
可是自己只会哭啊!
失去了名为步家的高台,她变成了一个只会哭的废物。
浑浑噩噩过了几天,按时吃掉沙多为她准备的食物以后,这个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