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虽然不是单人宽窄,但两个男性睡在一起,还是会束手束脚。
不过好在魏清的睡相还算不错,不打呼不打鼾,偶尔动一动也只是碰到。
庄遥生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碰到对方的脚了。和他自己的脚不同,魏清的脚是温热的,包裹在暖和的被子里,简直就像一个发光的活的暖炉。好几次迷迷糊糊间醒来,庄遥生都发现自己平时冰到没有知觉的双脚传来一阵暖意,靠在旁边人的腿脚边上。
这一觉,本该睡得格外得好。但是因为庄遥生心里过意不去,反而夜间反复醒来,无用地往外侧挪上一挪。可是每次意识再次回归,他又回到了离热源最近的位置。
期间,他还是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楼小凤一直不现身,魏清又在熟睡。庄遥生只能一边数着自己的心跳一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着。
如果是以前,和爱德华老师一起进副本的时候,老师总是第一个洗漱整理倒头就睡,夜里发生了什么事也是敏锐到一有动静就惊醒。如今只有他一个驱魔师,反而不知道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了。
就在庄遥生胡思乱想的时候,床底传来沉闷的“咚咚”声。一下隔着一下,好像放慢的敲钟声,就仿佛有人躲在床下锤地板。
!
庄遥生的呼吸停了一瞬,然后又快速地调整回平稳的速率。
是谁!有人?
看一眼?
就在庄遥生犹豫不决的时候,魏清似乎也被吵醒了,一个翻身把被子和旁边的人夹心裹了起来,直接当成了抱枕整个搂住。
庄遥生正想提醒他,一抬眼看到一双满是睡意的亚麻色眼睛。
管他呢,睡吧。魏清凑在枕边,声音低得可怕。
魏清的这一句话,好像有魔力似的。庄遥生的心马上就静得和死水一般,任床底的妖魔鬼怪如何挑拨,都扬不起半分波澜。
原本前半夜就没睡好。庄遥生这一合眼,直接就睡到了第二天大中午。
他醒的时候,被子还是和夜晚一样,皱巴巴地一圈圈全裹在自己身上,简直像是一个蚕蛹。再一看地上,乱七八糟的全是血脚印,一直从客房的门外踩到窗边。
“魏清?”
庄遥生挣扎了一下,没有从“蚕蛹”里挣脱。
他回过神一想,顿时心有余悸。昨晚最危险的不是来自床底的声音,而是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如果那个时候,庄遥生执意下床查看,不让魏清睡觉,那家伙是不是打算把他连人带“蚕蛹”一起丢出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在庄遥生死命从被窝里试图出来的时候,魏清推门而入。
“醒啦?”
魏清的黑色外套搭在手臂上,里面的白色短衫都是血迹,从胸前一大片一直蔓延到双手,连鞋子都浸湿了一大块。
???
这家伙,终于忍不住,还是对村民下手了吗?庄遥生的理智在弦的两边反复横跳,到底是先控制住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去外面看看情况。
可惜他忘了自己还被困在床上,动弹不得,压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想不到魏清先笑了,取了门边的毛巾擦了擦手,随后上前把庄遥生身上的被子一层一层解开。
“祠堂……”魏清话还没说完,人就成了残影。
庄遥生获得了行动力,右手一擎住魏清的手臂就把人往身后扣。他躺在床上,高度更低,一时没有办法从高处压制对方,便侧身伸腿往床上一划,借用滑出的惯性顺势屈膝,在半空中做了一个漂亮的回旋,彻底把目标压在身下。
而魏清,一开始还有些懵,不过在看到庄遥生起身的时候,就顺着他的力气趴在了床上。
“睡完不认人,姓庄的真有你的。”
见他还在开玩笑,庄遥生手上的力又重了几分。
魏清老成地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啊,打斗技巧是不错,手上的劲还是欠了些。”
庄遥生没心思和他唠,直截了当地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还能什么,祠堂里死人了呗。”
“谁。”
“谁知道是谁啊,”魏清话里听着情绪激动,身体却一动未动,“都被切成一块一块了,连个能区分的东西都没有!”
庄遥生皱眉:“没有辨别度,你们怎么确认是人的?”
不过也就因为这一瞬间的疑虑,他的注意力有了一瞬间的涣散。魏清不知道是走运碰巧,还是蓄意一直在等这一个关键时刻,趁着松懈的一瞬间挣脱了束缚。不过他并没有退,反而是在短时间内使出了一个假动作,引诱庄遥生身体前倾后反身用手肘扣住了他的脖子。
只是短短的两秒,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魏清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是摆着日常的谱子,用再平静不过的语气说着话:“我都说了是祠堂死了人,不是我干的,我也没想对你怎么样,你为什么不信我?”
“橱柜里的午餐肉罐头拿去干嘛了?”
魏清一愣,如实答道:“拿去喂野猫了。”
庄遥生又气,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确实是和自己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一个多月的舍友。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的目的还是调查村庄,而不是一转风向针对自己。
第一次进入副本的人或多或少会被副本里的气氛影响。不过看魏清的神情和所作所为,好像还是一副样子——不该认真的时候像只到处啃草的兔子,该认真的时候像只到处疯狂啃草的兔子。
总之只要有鲜嫩青草的地方,就有这只“什么也不懂的小兔子”。
庄遥生放弃试探这个奇怪的家伙了,谁知道继续下去自己又会丢脸丢成什么样。
“去看看吧。”他选择退一步。
这回反而轮到魏清半信半疑了:“真的?你不会对我出手了?”
“嗯。”
两人又对视了数十秒,这才各自退开保持距离。
收拾离开客房的路上,魏清还是在问个不停。
“你是不是没睡醒?”
“还是没睡好?”
“昨晚的声音,是什么很危险的征兆?”
“生气了?”
“别呀,我只是去帮村民整理了一下那些碎块,没干别的。”
“我还抽空去村口找了一趟阿婆,没人应呢。”
庄遥生一概不听,打算自己去祠堂一看究竟。死了谁,怎么死的,谁干的,村口阿婆去了哪里。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把所有消息在脑海中绘制成一张相互关联的表格。
然后,一条若隐若现的可能进入了他的视野。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验证或者排除这种可能性。
祠堂的现场确实惨不忍睹。
前有钱家儿媳大闹祖堂,后有村口阿婆分尸凶案。庄遥生再次踏进这个村庄最神圣的地方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片狼藉。
摆放的瓜果贡品因为前一天的闹剧已经撤下了,如今明晃晃放着的是两把刀。一把细窄的水果刀,另一把是锈迹斑斑的大砍刀。两把体型差距不小的凶器规规矩矩地对着满墙的牌位,似乎是在宣战。
庄遥生上前,不顾村民的劝阻拿起看了看。趁手的水果刀被细细地磨过,刀口一侧过光便展露出锋利的色泽。看来凶手就是用它对目标下手,一击毙命,然后再移尸到此处,用砍刀解体。
接下来就是阿婆的尸首了。
按照魏清的说法,尸体被破坏严重,面部被毁,身上也几乎没有可以辨别身份的物件。
此时死者已经被村民悉数搬到了别处,只留下满地的血渍。村长站在祠堂的正中央,暴躁地指挥着自家的人清理地板。可惜被唤来的都是村中的男性,拿着抹布拖把,左右忙得团团转,也不见污渍减少半分。
“这个村里,除非是祭祖的大场面,否则女性是不允许进入祠堂的。也就是这样,大清早的时候找不到人帮忙,我才有机会掺和上一脚。”魏清叉腰站在一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一个离得近的壮汉半蹲在地上,泡入水中的抹布没洗几下又湿哒哒地拿了出来,他面前的血渍在如此操作下只有越擦越多的份。
“他们在家怎么做扫除啊?”魏清压低声音和庄遥生吐槽。
“不知道。”庄遥生秒答。他向来对自己不想管的事撇得干净,要他去细想一个人为什么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下辈子吧。
在魏清的带领下,庄遥生一路绕到了祠堂旁边一块犄角旮旯的空地。那里陈放这的正是今天早上在祠堂发现的遇害者。
“你说奇不奇怪,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村民想到的不是查清死者的身份、追拿凶手,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把‘垃圾’清理出祠堂。”
庄遥生没有回应魏清的话,独自走到死者面前开始查看。
虽然说是分尸,但是现在尸块已经被尽可能地拼到了一起。既然村民无暇顾及尸体,那干这活的也只有忙碌了一上午的魏清了。
拼装的工作做得很专业,所有的部分都被恰到好处地拼凑到一起,有了大致的人形。庄遥生试图翻动,却发现它们一碰就散,根本动不得。不过从体积和形状上看,倒是和村口的阿婆有了七分相似。
到底是何人,又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在谋害她以后又做出如此残忍的举动?
庄遥生又回到祠堂。清洁工作还在继续,可是摆放在祭台上的两把刀已经不见了。一问接替了村长的指挥工作的年轻人,这才得知村长带着人手和凶器,气势汹汹地去质问住在洋房里的疯婆娘。
她前一天刚闹过一趟,任谁都会怀疑今天的这场戏也是她疯疯癫癫的手笔。
“凶手绝对不是那个女人,”庄遥生一边和魏清赶去洋房,一边分析道,“她昨天一进祠堂就摔了果盘砸了牌位,可是今天早上发现尸体的时候,牌位都好好地放着,连刀都是以祭祀的姿态摆在祭台上。”
魏清耸了耸肩,接道:“这一点连我们这些外人都看出来了,村长那么精明的人会看不出来?只是看洋房里的人不顺眼,找个借口刁难人罢了。”
来到洋房,村长一行人果然被拒之门外,只好站在门前和二楼阳台上的人对骂。随性的人肩上扛着大砍刀,一楼的门已经豁开了一条骇人的口子,显然是沟通失败以后试图用武力强行进入的结果。
好在洋房的门比较坚固,即使受到袭击也保留了它作为一扇门的功能,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不过,这么惊险的事还没翻页,房子的主人却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坐在二楼阳台的扶手上自顾自地唱歌。
庄遥生竖起耳朵一听,她唱的内容似乎和这个村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山中村~山中村~生于山中的无名村~谁知其名~谁知其源~可怜外地人一无所知~”
“生于异乡——死于异地——何日得解脱?”
“村中老人听不见~村中妇人看不见~村中男人不知冷暖~村中幼童不分是非~”
“黑白颠倒——善恶无门——何处渡凡人?”
“此地恶鬼,此地众生,孰为妖魔,孰为黎民?往来于天边异士,追我旧路,继往开来,理万千思绪,破此旧局!”
话音刚落,此人便从高处一跃,正正好撞死在门前一处山石上。
庄遥生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除开女人狰狞的表情,此情此景,仿佛在哪里见过。那次他刚搬进住处,在楼下看到的人,是不是和她有点像?
扭头看魏清的表情,阴沉得仿佛在印证庄遥生的猜测。
在廖信出事之前,一次次在楼上反复跳下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