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阅川在一阵燥热中醒来，微微汗湿的睡衣贴着胸口，随着呼吸起伏。
他抹了把脸，起身将衣服褪下，光脚走进浴室冲了个澡。
床头的手机不停震动，一条条消息提醒划过界面，正迫切希望被看到。
[晚上六点，金耀饭店幽兰厅，不要迟到]
顾阅川一边打开衣柜，一边从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提取出重点，单手回了一个“嗯”。
他的衣服款式不算多，按长短和穿着次数规整地排列着。
顾阅川伸出手指，拿了件灰蓝色的衬衣和刚买的翻领行政夹克，套上与外搭同色系的窄腿西裤，总觉得还少点什么。
将头发抓到脑后，他转身从收纳盒里找出一副细框眼镜戴上，要不要再拿个保温杯？
鉴于等下要去饭店，顾阅川觉得还是适可而止罢。
周末的交通依然拥堵，偶尔遇到头车起步太晚，尾随的车辆就跟饭点抢食的猪儿一样发出急促的“嚎叫”。
抵达饭店的五分钟前，钟兰终于忍不住给儿子打了电话。
“你到了吗？记得主动一点，别冷着个脸，小南喜欢吃辣，呆会你多点一些。”
顾阅川握着方向盘，“还有吗？他喜欢喝热水还是冰水？空调要吹多少度？进门是不是得先行个礼？”
电话那边冷不丁被呛，声音立马高涨了几度，“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劳心劳力的都是为了谁？”
“许南是你张叔的下属，是个知根知底的好孩子，你之前说不喜欢女孩，现在我们也给你介绍了合适的男孩子，你也该上点心了！”
顾阅川习惯性地将手机拿远，放任对方的喋喋不休。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到饭店了，先挂了。”
随着连珠炮女高音的戛然而止，空气瞬间恢复了宁静。
顾阅川捏了捏眉头，将车停好。
饭店大堂宽敞通透，以天然石材通铺，全实木做装饰，柔和的灯光营造出宁静的氛围，向人们彰显着这里的消费不菲。
顾阅川报出房名，由服务员带领着来到二楼的房间。
他敲门进去，钟兰口中的好孩子正坐在桌旁刷手机，对方在看到他的瞬间就掐了烟头。
“你是......阅川？”许南看着局里局气的顾阅川，语气下意识就低了几分。
顾阅川蹙额，他们并没有熟到可以直呼尾字的程度吧，他不喜欢自来熟的人。
之前没有同意加许南的微信，对这人的了解也仅限于钟兰的赞不绝口，能看出来对方为了这次见面有精心打扮，但顾阅川本就没有抱任何期待，所以并不太在意。
他点点头，向许南伸出手，“你好。”
对方愣了一下，也跟着伸出手掌，场面突然变得隆重又正式。
两人随后入座，许南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笑着说了一句，“你跟张局可真像。”
顾阅川翻菜单的手一顿，“怎么说？”
“你应该知道我是你爸的手下吧，张局......”
许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舒适区，开始围绕自己擅长的领域展开话题。
顾阅川暗忖，怪不得能得到钟兰的亲睐，这嘴跟机关枪一样打开就停不下来。
他既没有着急解释，也没有附和或打断对方，而是静静点完了菜，全是淡口没一个辣的。
“兰姨说你是搞技术的，你走的是技术岗还是管理岗？”许南摸了摸烟盒，想给顾阅川递烟。
顾阅川摆摆手，“我不抽。”
“要我说，技术岗不如管理岗，干得再好抵不上领导一句话。”许南又拿起茶壶给对方倒水。
顾阅川轻轻掩了掩杯口，“我不喝外面的水。”
“......”许南的表情有瞬间皲裂，不过他很会管理，立马又笑了起来，“哈哈，那就吃菜，吃菜。”
顾阅川很是佩服许南的能屈能伸，对方努力找着话题，坚决不冷场。
年纪不大却侃侃而谈，钟兰就喜欢这样的，所以对方能拿下她也就不奇怪了。
“你和我妈很熟？”顾阅川好奇道。
“我和兰姨经常打羽毛球，一来二去就熟了，”许南喝了口汤，大概是觉得太淡，剩下半勺又放回了碗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张局是她老公，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缘分？他妈每次打完球都要发朋友圈打卡，还逼着老张转发点赞，只要有心，偶遇的机会并不少。
顾阅川这样想着，随口说道，“那你跟他们是挺有缘分的。”
许南偷偷瞅了眼对方，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兰姨还经常跟我提起你。”
“她说什么了？”
“说.....希望你能早点找个伴儿。”许南看着顾阅川，神情带了几分暧昧。
“你别当真，她还经常说想抱孙子呢。”顾阅川伸手将那道汤水再次转到对方面前，“喝点汤。”
许南上一秒还在因对方前面的言语而尴尬，下一秒便又随着对方的动作感到受宠若惊。
“哦哦，谢谢！”他动作极慢地舀了一勺。
明明是相亲见面，一顿饭却吃成了商务局，全副武装的顾阅川一拳打进了棉花堆，令人哭笑不得。
所以，在他们眼中，自己就配这样的？
饭后，许南抢着付钱，顾阅川不想在大庭广众下上演你争我抢的戏码，便没有多言，直到出来后才强硬地把一半饭钱转给对方。
“你有车吗？需不需要我送？”许南拿着钥匙举了举。
看着对方与同事越来越相似的谄媚笑容，顾阅川终于还是没忍住，同事舔的是领导，自己有什么？张局儿子这个身份？
“我想你一直误会了一件事，”顾阅川神情严肃地看向对方，“我姓顾，虽然张彬华是我的继父，但我从来没有跟他们共同生活过。”
“而且我这人清高，如果要在一起，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他们对我和我伴侣的工作、生活指手画脚。”都是成年人，对方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
顾阅川更喜欢不拖泥带水地把话讲清楚，“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合适，祝你早日找到心仪的另一半。”
“最后给你一点建议，表达必然暴露认知，你我交浅言深，以后还是谨言慎行吧。”
*
刚把车停好，顾阅川就收到了意料中的电话轰炸。
“顾阅川！你要把我气死才高兴吗？你都跟小南说了些什么！”
“就算你不满意，对人最起码的尊重总要有吧，我是这样教你的？！”
顾阅川走进电梯，轻声道：“那你尊重过我吗？”
钟兰是真的被气到，声音比平时更加歇斯底里。
“我不尊重你？为了你的事我跑前跑后，你张叔也天天挂在心上，全家都为你操心，你现在跟我谈尊重？”
顾阅川深吸一口气，对方总能轻易戳中他的怒火，点燃他脑海中的炸药桶。
“那你想怎么样！都说了不喜欢，我对着他硬不起来行了吧！”
“！”施法被突然打断，钟兰差点忘记自己要说的话。
顾阅川可不在乎，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我说了不用你操心，你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比什么都强！”如果不是自己的亲妈，顾阅川根本不会理这种胡搅蛮缠的人。
“说得轻巧，你一天不成家我身上的担子就一天放不下来，你就不能懂事一点！”
“小南到底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钟兰无比疑惑，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件特别难以理解的事情。
顾阅川不想多说，回了句“你那么喜欢你去嫁吧”就挂断了电话。
电梯顶的灯光微微闪烁，回笼的理智让他想起自己还没按楼层键，刚抬起手，手机又开始不停的震动，他掐掉了一个又一个电话。
短信提示像讨债鬼一样接二连三地出现，打头的文字还是那么熟悉，“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XXX”。
顾阅川不想再接收这些负面信息，果断关闭了手机。
就在他进行这一系列操作的同时，电梯轻微一震，门开了。
因为站在轿厢的最里边，顾阅川下意识抬头，顺着电梯扶手的视觉纵深看过去。
出现在门口的身影有些熟悉，头顶几乎快要碰到门框的男人迈步进来，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正随着他的到来而扩张，空间也似乎变得更加逼仄。
顾阅川扶了扶镜框，为自己产生被侵袭和占据的错觉而感到荒谬。
“顾先生这么晚还在加班？”宋含山笑着跟顾阅川打招呼。
“啊，是宋先生啊。”顾阅川想起自己的穿着，对方恐怕是误会了什么，他抿了抿嘴没有解释。
“工作是做不完的，什么都没有身体健康重要。”宋含山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情绪稳定有如老僧，听得顾阅川神奇地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肌肉。
“你说的很对，可是身不由己啊。”顾阅川想起最近的糟心事，忍不住感叹。
“能被束缚就说明你也认可对方的底层逻辑。”宋含山说得煞有介事，“不是有那么一句话，想做主角就不能轻易被生活左右。”
“嗯？这碗鸡汤我喝了，最后那句是谁说的？”
宋含山指了指自己，逗得顾阅川闷笑一声。
电梯停在了两人的楼层，没错，他们是彼此住在隔壁的邻居。
顾阅川离电梯更近，他打开指纹锁的时候宋含山才刚走到门口。
听着对方输入开锁密码的嘀嘀声，顾阅川却像被定住一般挪不开目光。
宋含山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被拉得老长，像大树一样挺拔，可靠。
令顾阅川想起心底难以言喻的小秘密。
他之所以拒绝别人，眼前的男人要占大部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