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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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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涧乡是黎州市下面一个比较偏远的乡镇,商子聪是在认识了关小涛之后才听说这个地方。大巴车驶出市区,在愈发狭窄崎岖的路上颠簸。车里其他乘客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李艳,关小涛那个质朴寡言的母亲,而像商子聪这样一个衣着光鲜的青春少年在所有乘客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巴车走走停停,不断上客下客,直到中午才抵达鹿涧乡。一路上商子聪的心情都很低落,现在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对于这次行程,他没有告诉李艳,说不出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下车后,他有些腼腆地问一个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老人:“爷爷,您认识关小涛吗?”

“关小涛?这名字有点熟,一时想不起来。”老人的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他的妈妈叫李艳。”

“哦哦,想起来了。你是他们家亲戚?”老人上下打量着商子聪。

“不是,我是……关小涛的朋友。”

“关小涛的朋友?”老人重复了一遍商子聪的话,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关小涛那孩子已经没了。你知道吗?”

“没了”这两个字让商子聪的心猛地揪痛了一下。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我想去他的……墓上看看。”商子聪有点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孩子……”老人摇了摇头。“这山上的墓多了去,我也不知道他被埋在哪。走吧,我带你去他家。”

说完,老人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商子聪的手往镇子上走去,商子聪别无选择,只能跟着老人走了。

这个镇子很小,老人带着他走了不到十分钟,停在了一座低矮破败的房子前。

“李艳!李艳在家吗?”老人大声朝着黑洞洞的门里喊着。

“谁呀?”一个低哑的女人声音从里面传来,商子聪一下听出这是李艳的声音,马上又开始紧张起来。

“你们家有客人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在看清女人的脸的那一刻,商子聪却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李艳。商子聪印象里的她,虽然周身被悲苦环绕,但总归是个中年女人的样子。但不到一年时间,这个女人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脸颊凹陷,双目无神,形容枯槁,看起来竟不比这个带路的老爷爷年轻多少。

“这是……”李艳一时并没有认出商子聪,只觉得他有些眼熟。

“阿姨,我是商子聪。前几天我们还发过微信的。”

“哦,是你……”李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随即又回到了刚刚萎靡落魄的状态。

“这孩子刚刚跟我打听你家来着,说是小涛的朋友,我就把他带来了。”老人说。

“哦,哦。”李艳机械地点点头。“要进来坐吗?”她侧过身让出一点空间。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李艳,有事要找街坊们帮忙,不要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

“好,好。”李艳露出一丝感动又认命的苦笑,这在她脸上已算生动的表情。

老人走了。李艳让商子聪进屋,他乖乖地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

屋里开着灯,但仍然很昏暗。商子聪的眼睛还没适应光线,但鼻子先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来,坐吧。”李艳指了指墙角一把破旧的藤椅,商子聪局促地坐下了。

“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阿姨!”商子聪连忙叫住她。“我不渴。”

李艳还是从暖壶里给他倒了杯水。商子聪道了谢,两手握着那只小小的玻璃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突然来这了呢?”李艳问。

“我……想看看小涛。”商子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话。他害怕触碰到这个伤心母亲敏感的神经,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贸然到访已然在她那颗已经破碎的心上又猛敲了一记。

李艳低着头半天没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商子聪才又听见她说:“当时就不应该让他出院的,但那个时候确实钱快用光了。为了治他的病,我们又欠了不少外债。后来听说有个老神医也能治,再加上医院的治疗没什么效果,我就想着碰碰运气,可结果还是……”

昏暗的屋里响起她压抑的啜泣,商子聪心中一恸,哽咽着说道:“阿姨,对不起,我不应该来的……”

李艳没说话,商子聪只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你是想去小涛的墓上看看吗?”

商子聪心里过意不去,但他还是想很去,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走吧,我带你去。”

李艳走到屋角的一张床边,俯下身子察看了一下。商子聪这才注意到那里原来躺着一个人,猛然想起关小涛还有个长年卧病在床的爸爸。

李艳披了一件黑色外套,带着商子聪出门了。

鹿涧村坐落在莽莽青山中,山顶盘绕着缥缈的云带,天色暗沉,显露出要下雨的迹象。李艳带着商子聪走上一条山间小径,一路上两个人各怀心事,默默不语,直到李艳注意到商子聪越走越慢,甚至有点一瘸一拐,她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孩子,你的脚咋了?”

商子聪有些窘迫地说:“做了手术,现在还在恢复期。”

李艳看了一眼商子聪的腿,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慢了脚步。

好在关小涛的墓只在半山腰,并不在很高的地方。商子聪刚刚有点冒汗,李艳就停下了脚步:“到了。”

他们此时站在一小片长满青草的空地上,中间突兀地立着一个黄色的小土包,前面立着一块小小的墓碑。

商子聪呼吸急促起来,双腿灌了铅般沉重,怎么也迈不动步。

李艳却自顾自地走到墓前蹲了下来,掏出一块布,仔仔细细地擦起了墓碑。

商子聪好不容易平静了些,也慢慢走了过去。就这几步路,他却走得格外艰难。墓碑上的几个字刺痛了他的眼睛:“爱子关小涛之墓。”

那块墓碑一看便是用的粗劣的石材,但是李艳一遍遍地擦拭,那么认真,那么轻柔,好像那不是一块冰冷的石头,而是关小涛的脸。这时起了一阵风,坟墓上的黄土被吹了起来,刚刚被擦得几乎发亮的墓碑又变得灰头土脸起来。

“阿姨,我来吧。”商子聪在李艳旁边蹲下,从她手里拿过那块布,代替她抹去上面的灰尘。

商子聪默思不语,动作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一想到关小涛就躺在这小小的土包下面,□□毁灭,无知无觉,他就觉得浑身发冷。

这时他听到李艳在旁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道:“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能治好,偏偏你治不好?”

商子聪一惊。呆板麻木的神情已经从李艳的脸上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表情。在李艳的脸上,商子聪看到了悲痛,自责,怨恨,不甘,甚至还有妒忌……商子聪读不懂这么多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态,正如他永远也无法领会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心情。

李艳很快又恢复了常态。麻木是一层保护壳,罩在她失神的脸上。

下山时,突然落下一阵急雨。商子聪没带伞,脚下又走不快,虽然李艳把外套给他遮到了头上,但他还是全身湿透了。

回到家后,商子聪发烧了。昏昏沉沉中,他做了很多个光怪陆离的梦。那个熟悉的噩梦又回来了,但当他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却完全忘了梦的内容。

这一次生病,商子聪恢复得很慢。商海给他买了不少药,童欣又带他去林佳的医院挂点滴,但他还是断断续续地发烧,还咳嗽个不停,本来就瘦弱的身体更显得单薄了。夫妻俩认为这是化疗导致的。虽然商子聪的化疗已经结束,但是身体素质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恢复的。

过了一个多月,商子聪不再发低烧,但还是偶尔会咳嗽。这时城里来了一波流感,商海和童欣也病倒了。

“看样子前段时间聪聪就是得了这个流感,好在他现在恢复了,对病毒有免疫力了。”商海对童欣说。

一天早上,夫妻俩刚刚起床,商海的手机突然响了。电话是商淳打来的,商海刚一接通,就听见商淳在对面哭得泣不成声:“哥,咱爸今天早上摔了,刚刚送医院了……”

“什么?!”商海大吃一惊,头皮发麻。

商淳还在哭,对面换成了单亮的声音:“哥,我们现在在市一院……情况不大好,你还是过来一趟吧。”

“怎么个不好?你说清楚些!”商海声音发颤。

“怎么了?”童欣注意到不对,在商海身边问道。

“救护车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反正你先来医院吧!”单亮显然不愿意在电话里多说。

“好,我马上过去。”商海边说边往外走。“妈呢?”

“妈没事,她跟我们一起来医院了。”

挂断电话,商海红着眼睛对童欣说:“爸送医院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得马上过去。”

“去吧,今天我送聪聪上学。”童欣心知情况可能不妙,拍了拍商海的手臂,“路上小心。”

商海急匆匆地走了。童欣想了一下,没把这事告诉商子聪。

中午,童欣接到商海的电话。商海告诉她,早上何映蓉像往常一样扶商如福上洗手间,老爷子在马桶上坐下后,何映蓉就去准备早饭,等他方便完了叫她。突然她听到洗手间里面“咚”地一声闷响,她急忙冲进去,发现老爷子已经倒在了地上,怎么叫都没有回应。

商淳和单亮是和救护车前后脚到的。随车大夫简单检查了一下,就摇头说老爷子不行了。但是这种情况还是要送医院。在医院,医生正式宣布商如福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死亡原因可能是脑出血。

对于商如福的猝然离世,童欣虽然难过,但并不觉得很意外。老爷子已经卧床多年了,身体一直不好。虽然她和商海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有准备。眼下她首先要做的是安抚商海的情绪,并且尽量减少这件事对商子聪的影响。

接下来的几天,一家人忙着准备商如福的丧礼。商子聪哭了一场,但很快平静了下来。商海和童欣感慨孩子大了,成熟了,但他们不知道,从关小涛的坟前归来的商子聪,已经对死亡不再陌生了。

在殡仪馆,殡葬司仪正在念诵悼词,商海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一看,是康大夫发来的消息,提醒他该带商子聪去复查了。

这些天,商海心力交瘁,一想到又要带着商子聪远赴北京检查,第一次产生了畏难情绪。

当天晚上忙完所有的事情,头昏脑胀地躺在床上时,商海才又想起这件事。他给康大夫回了一条消息:“康大夫,我家聪聪出院后已经检查过好几次了,情况都挺好,这一次是不是不用去了?”

康大夫很快回复了他:“一般来说,手术后前两年每三个月就要复查一次,从第三年开始才逐渐拉长检查时间。我还是建议您按时复查,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也能及时发现。”

能有什么问题呢?商海心烦意乱。这段时间他情绪低落,身心俱疲。

“好,我尽快带他去。”打完这几个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商海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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