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午休时间，陈风意端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脑拉图表，头戴式耳机盖在她的头顶，衬得脑袋更加小巧。

中午她一般是不睡觉的，近期每日工作量都不少，要想准时下班，又不降低工作质量，就只能多花点时间了。

刚把第一个曲线图做好，她就接到了老陈的电话。

陈风意多看了两眼屏幕，平时这个点他都不会打电话来，因为老陈有雷打不动的午休习惯，1点就要躺着，不论在公司还是在家。

这会儿来电，肯定是十万火急的事。

她点了保存，取下耳机，拿着手机到外面，接了电话走到走廊尽头，倚着小窗，听父亲说话。

“你孙伯伯说，聚力取消对乐先的投资了。”

“不可能，那则负面新闻不是早就澄清了吗？”

孙伯伯是父亲好友孙诚行，和祝萧澜从事同一个行业，但资历比祝萧澜深多了，投行里到处都是他的耳目。孙伯伯透出来的消息，一般会领先于纸媒，早年间帮过父亲不少忙。

只是这个消息太过重磅，她有点难以置信，业内人士都知道，聚力的投资对乐先的上市至关重要。

“跟那无关。好像是因为私人矛盾，听说聚力董事长对小顾非常不满，已经到了连他电话都不接的程度。”

“怎么可能？宴辞之前传出那么大的个人丑闻，形象一落千丈，聚力董事长都没有撤资，怎么会突然对他这个人不满？宴辞怎么也不可能去开罪投资方吧！”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听说聚力董事长和董事长夫人都很生气。”

陈风意更纳闷了：“董事长夫人？”

“你十岁生日宴见过的，蒋怀珠蒋阿姨。”

“不记得了。”

“她女儿是江秀玥，你们一起学过琴。”

提起江秀玥，她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个小女孩不服气的脸，她可印象太深了。

江秀玥比她小一岁，因见她在十岁生日宴上钢琴独奏一曲名动淮城，于是也有样学样，在次年自己的生日宴上买了台更贵的钢琴，弹奏的是更高难度的Beethoven Sonata no.7 in D major 。

对于十岁的小女孩来说，这已经是天花板的高度了，但江秀玥还是完成了。

一曲奏毕，大家纷纷鼓掌。

小女孩满怀信心地下场，走到小姐妹中央，听着她们的恭维：“好听！”“弹得太完美了，感觉置身于音乐会现场。”“这已经是世界大师级别的演奏了！”“太棒啦，简直就是贝多芬再世！”

陈风意一直紧皱眉头，直到听见那句“贝多芬再世”，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你们认真的吗？”

都是一块儿学琴的，很多著名钢琴曲都耳熟能详，即便自己不会弹，但也能轻易听出刚刚那首跟原曲之间的天差地别。

听她这么说，其他人不自觉噤声。

“你什么意思？”江秀玥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

“我的意思是你刚刚弹的连贝多芬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她们夸你是因为你是江久闻的女儿，而不是因为你弹得比肩贝多芬。”

她从那时起就是有话直说的性子。

“你凭什么说我弹得不如贝多芬，你又不是钢琴老师，我看你是嫉妒我这次弹的曲目比你难度大，超越你了吧。”

“是否超越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把那些夸奖听进去了，只会害了你。刚刚一曲，你一共弹错了十一个音节，你不知道？”

“你胡说什么？我根本就没弹错，你没看见结束后大家都鼓掌了吗？”

陈风意摇摇头，懒得与她争辩：“算了，你到时候把宴会上录制的视频发给老师看看吧，她会帮你指出错误。”

“你有什么底气说我弹错了，难道你会这首曲子？有本事你也弹，我们比一比，谁的更好。”

“别闹了，你的生日宴会，我不想上去当主角。”

“你……”江秀玥更生气了，小脸通红地指着她，“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弹了就有主角光环，少在这吹牛了，其实你根本不会吧。”

她叹了口气，展示出手机上保留的琴谱：“我会。”

“会就去弹啊，否则我会告你诽谤。”

“那你去告吧。”

陈风意懒得搭理她，转身要走，却被江秀玥一把拉住：“你真是跟你妈一样能装，明明自己什么都不会，但偏偏趾高气昂，在圈子里把别人都踩在脚下，虚伪得很。”

“你说谁装？”陈风意缓缓转身，稚嫩的眼睛酝酿着一场风暴。

“谁不敢弹，我说的就是谁。”

“好，我弹。如果我弹得比你好，你给我道歉，能做到吗？”她眼里没有温度，语气也没有波澜。

“可以啊，但你要是弹得比我差，以后【淮上千金】群主让给我当，行吗？”

“行。”两个小女孩在夜色里互看一眼，达成协议。

钢琴被置于别墅内的旋转楼梯前，是最中央的位置，上面吊着复式三层水晶灯，奢华的多面体水晶折射出耀眼的白光，打在崭新的黑白琴键上。

钢琴架上，放着Beethoven Sonata no.7 in D major的琴谱，各种复杂的符号让初学者望而生畏。

但陈风意早就练了无数遍。

钢琴老师曾说她在钢琴方面有点天赋，但她不敢相信，因为出生在豪门世家，所有人几乎都只会跟她说夸奖，就像8岁时学骑马，马术老师也说她天赋异禀，于是她信以为真，松开了老师的手，自己抽了一鞭子，本以为能驰骋在草原上，最后只是摔了个狗吃屎。

后来所有人跟她说的好话，她只信三分，就算那三分是真的，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她还是会付出努力，所以她不停地练习，从难度一颗星的曲目，到难度八颗星的曲目，整整练了三年。

这首Beethoven Sonata no.7 in D major，便是今年她主攻的曲目，烂熟于心。

坐在钢琴面前时，大厅里除了几个小女孩，别无他人。宾客们在寿星表演结束后，就已经挪步到户外草坪，品尝着黑珍珠大厨现场烹饪的自助美食，聊天赏景。

没有观众，她反而更沉浸。

陈风意小小的手指，按下第一个音符，紧接着，双手快速飞舞，在黑色的琴键中间流淌着，她的头也不自觉跟着音符摆动起来，耳边充斥着悠扬的琴声，手下是悦动的音符。

她弹得越来越快，急促如流星闪过，但从指尖溢出的音乐却如此悦耳，好像一只只蝴蝶飞出，引领着人们进入一个幻梦世界。

一曲毕，现场安静得可怕。

过了数十秒，才响起如雷的掌声，她抬眸，发现空荡荡的大厅已经站满了人。

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朝观众们鞠了个躬，然后离开。

弹完这一曲，她内心也平静不少，此时江秀玥跟不跟自己道歉都不重要了。

后来，江秀玥还是在微信上跟自己说了句“对不起”。

她也很认真回复了：没关系，我也曾盲目自信，别人骗你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不要自己骗自己。你能弹出这首曲子已经很棒了，我也是今年才会的，我十岁那年可能还弹不出你现在的水平。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再练练吧，未来你会成为自己理想中的钢琴大师。

电话那头的声音将陈风意从回忆拉回现实。

“其实我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奇怪，董事长江久闻生气也就算了，为什么蒋怀珠也生气，能让他们一家人都生气，小顾到底做了什么啊？”

“一家人……”陈风意有了大胆的猜测，“爸，你知道蒋汉跟蒋怀珠是什么关系吗？”

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两人之间肯定有联系。

结合那日林高说的话“蒋总家里人可是淮市现任富豪榜前三，蒋总什么家底我就不明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蒋汉极有可能就是蒋怀珠的家人。

“不知道，我问问。”老陈立马挂了电话。

不出三分钟，发来的信息给出了答案：【蒋汉是蒋怀珠的亲弟弟。】

果然，聚力撤资跟蒋汉脱不了干系，准确来说是跟蒋怀珠有关。她知道，聚力集团能做到淮市前三，是因为江家跟蒋家联姻，集两大世家的财力和资源于一体，才有如今的地位。所以蒋怀珠的话，在江久闻那里有很大的份量。

记得有一天，顾宴辞意外地没准时回来吃饭，大概就是临时收到撤资消息，去处理了。

但好几天过去了，孙伯伯还是透出了这个消息，说明他没能挽回。

陈风意心里突然被人揪了一下地疼。

这件事明明因自己而起，但他却什么都不说，回家也没有带一点儿负面情绪，天知道他这几天是多么心力交瘁，又为了挽回投资做了哪些牺牲。

不行，她必须做点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能让蒋怀珠改变主意就行。

想到跟自己道歉的江秀玥，她觉得，蒋怀珠应该也不是个那么不讲理的人，试一试，或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