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瑾一走之前,容公公给她递了一把伞:“大将军,雨天路滑,注意安全。”
慕瑾一唇角轻轻一勾:“塞北的风沙和蛮敌我都不曾惧怕,还会怕一场阳安城的秋雨吗?”
容公公愣了愣,总感觉大将军话里有话。
慕瑾一敛起唇边那抹淡淡的笑,接过容公公手里的伞,向他微微点头致谢,撑开伞走进雨中,步伐沉稳缓慢。
雨中的阳安城人烟稀少,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大家唯恐避之不及,前往公主府的街道,只有慕瑾一一人在雨中前行。
公主府上,云松青正在陪谢韵书喝茶。
谢韵书话少,云松青也跟她没话聊,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面对面坐了快一天。
谢韵书不放她走,时不时就想出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她算上一卦。
云松青烦得要命,却不敢说出口,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迎合,默默洗牌抽牌。
“殿下,慕将军来了。”玄檀从前院赶来通报。
谢韵书抓着毛笔的手一顿,脸上不自觉呈现几分欣喜,反应过来后却又马上遮掩,故作冷淡道:“哼,她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再也不理她了吗?”
“那奴婢将她赶出去。”说罢,玄檀便二话不说转头就要照这么去办。
“等等,”谢韵叫住玄檀,神色淡淡,“让她进来吧。”
玄檀嘴角悄悄扬了扬,怕被发现似的又强行压了下去,应了一声“是”,便低头离开。
风掺杂着雨丝,飘进亭子里,云松青冷得要命,实在受不了,出声劝谢韵书这个疯子:“殿下,要不……咱们还是回屋里吧。”
“你冷?”谢韵书轻轻瞥了一眼云松青,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嗯嗯,再待下去我就要冷死了。”云松青裹紧身上的衣物,抱着自己的胳膊疯狂点头。
“好吧,”谢韵书大发慈悲道,“你替本宫把这些字帖拿进屋里。”
命令完云松青,谢韵书端着自己的茶杯就往书房里走。
云松青咬紧后槽牙,一边替谢韵书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盯着她的背影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句。
“不要想着骂本宫,本宫不冷,这才以为你也不冷。”谢韵书头也不回地在前面道。
云松青吓一跳,惊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不是在心里骂的吗?为什么这也能被发现?
这疯子公主一定是在诓她。
云松青跟着谢韵书进入书房,把东西随意撂在书案上,无视谢韵书不满的目光。
谢韵书看云松青这副死气沉沉油盐不进的模样,虽然生气却无奈,又拿她没办法。
云松青就是笃定了谢韵书只能软禁自己,不能对自己做出格的事情,才敢这么放肆。
她一个朝堂臣子被软禁在公主府,这事儿已经够丢脸的了,还想把她当奴婢使唤?做梦去吧。
谢韵书叹了口气,松口道:“罢了,你去烧壶茶吧,要君山银针,慕瑾一喜欢喝。”
“谁爱喝谁煮,我不煮。”云松青脾气上来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叠在胸前,撂挑子不干了。
谢韵书漂亮整齐的远山眉一皱,刚想搬出自己的身份对云松青施压,结果下一瞬,书房门口就站了一个人。
“瑾一……”谢韵书看着那人微微发怔,嘴里下意识念出对方名字。
慕瑾一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容,往书房内走了几步,来到谢韵书面前,朝她行礼:“臣参见公主殿下。”
谢韵书眉宇间骤然染上几分愠怒和不可思议,她毫无预兆地忽然发怒:“谁让你对我行礼的?”
慕瑾一神情微怔,一时无言。
眼前此情此景,分明就是火葬场啊。
云松青看看公主殿下,又看看门口杵着的那姑娘。
明明是个姑娘,长相却英气十足,她身上的气场收敛了很多,可跟她待在同一个场面当中,还是能感受得到她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凌厉和锐气。
她在刻意掩藏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攻击性。
云松青眯着眼悄悄打量她,完全在状况外。因为这姑娘她压根就没见过。
谢韵书和慕瑾一二人对视半天,谁都没再开口说话,云松青看着她俩“眉来眼去”,一阵语塞。
这是什么修罗场,她真的好想逃。
她脚步刚挪动两步,那英气十足的姑娘就朝她投去一个淡淡的眼神:“这位是?”
“这是天文司天术阁的阁主云松青云卦师,卦术天下无双,”谢韵书吹嘘了一番,随后对慕瑾一道,“你要不要让她也给你算上一卦?”
“臣……”慕瑾一刚脱口一个字,就被谢韵书冷冷瞪了一眼,她只好改口,“我从不信这些。”
“可宣国公夫人信啊,几个月前国公夫人还写了卦信送去天术阁,问你的平安呢,”谢韵书回忆,“那封卦信就是云卦师回的,后来镇北军凯旋,国公夫人还特意去天文司送了云卦师赏赐,你母亲还说要认她做干女儿呢。”
闻言,慕瑾一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云松青,随即唇角微微扯了一下,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说话。
云松青心中警铃大作,心想完了。这原来是宣国公夫妇的女儿慕瑾一,带领镇北军攻退塞北蛮族的镇北将军。
谢韵书说的这话,不就是在给她拉仇恨吗?
云松青脸色倏地变得难看起来,连忙张口解释:“那个……认我做干女儿这事儿应该只是宣国公夫人随口开玩笑的,我也没有答应,还请将军别当真。”
“我母亲从不开这种玩笑,”慕瑾一正色道,“既然如此,还望殿下将我干妹妹放了,让她回去。”
谢韵书脸上笑容一僵,云松青的反应更大,但她也只是眼睛睁大了一些,表面上不敢有什么意见。
什么干妹妹?她怎么就成了镇北将军的干妹妹了?
这剧情的走向对吗?
云松青一头雾水,满脸的莫名其妙。
谢韵书艰难开口:“干妹妹?”
慕瑾一眼神无辜:“她不是我母亲认的干女儿吗?自然就是我的干妹妹,殿下,她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就别欺负一个小姑娘了。”
“小姑娘?”谢韵书嘴里散出一声笑,“这小姑娘精明着呢,如今朝中世家与寒门的权势得以维持平衡,就是这小姑娘搞的鬼。”
慕瑾一以前在京中年纪尚小,不怎么关心朝政,后来长大了,又常年在塞北征战,对朝中人事的了解就更为淡薄。
对于朝中世家大族和寒门庶族之间的纷争,她虽略知一二,但从不参与。
方才谢韵书说的,慕瑾一此前也从母亲传来的家书中有所听闻,而今亲眼所见,她便能看出来云松青这姑娘纯良聪明。
她对云松青的眼缘还不错,顺着母亲的意思,将云松青认作干妹妹,还能顺道讨母亲开心。
“无论如何,她如今是我的干妹妹。”慕瑾一语气坚定道。
谢韵书啧了一声:“罢了罢了,真是败给你了。”
云松青不明所以地望向慕瑾一,眼神疑惑。
慕瑾一对她笑着说:“妹妹,你先离开吧,等有时间,我带你回府上见父母。”
对上慕瑾一的眼睛,云松青终于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说:“多谢殿下,多谢姐姐。”
话音未落,她的一双腿就跟装了风火轮似的,原本是试探性地走,走着走着忽然加快脚步,到了门口直接撒腿飞快地跑了起来。
云松青根本不敢回头看,生怕一回头,谢韵书的魔爪就要伸过来再把她抓回去。
她铆足了劲往大门方向跑,耳边全是风声,昨日下的雨到现在也只是变小,还没停,可她管不了那么多,甚至有侍女想要给她递把伞,她都没接,冒着雨跟疯了似的跑出去。
结果跑着跑着就撞上了一个人。
“哎呀我去,是谁拦老娘的活路!”云松青差点摔个屁股墩,头也没抬张口就骂,结果等她抬起头,当场吓得瞳孔微缩,“太……太子殿下?”
谢怀远并未生气,只是好笑地看着云松青,见她淋了雨,便赶紧走上前两步,将头顶上的伞往前一伸,遮住她的身子。
“参见太子殿下,”云松青急急忙忙给谢怀远行了礼,随后又问,“殿下,您怎么在此处?”
“听闻云卦师被皇姐困在府中,本想前来求情,没想到师娘已经自救成功了。”说完,谢怀远又闷闷笑了几声。
云松青气不打一处来,太子怎么了,太子就能嘲笑别人了吗?
“自救什么啊自救,我干姐姐救的我,”云松青左顾右看,确认周围没人后,她才压低声音凑到谢怀远耳边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除了圣上,你们皇家没一个好东西!”
骂完她撒丫子就跑。
谢怀远回过神来,在她身后哎了一声:“老师在门外等你呢师娘!”
云松青回头虚点了他两下:“闭嘴!”
这太子,巴不得告诉全世界她跟赵观棋有点什么。
一路跑出公主府,直到迈出大门,云松青才猛然松了口气。
“青儿。”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
云松青转头一看,望见赵观棋撑着一把油纸伞快步朝自己走过来。
“你受苦了,”赵观棋把人圈进伞下,“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