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细看,便会发现这位镇北将军的面容并不似寻常习武男子那般硬朗粗犷,反倒多了两分柔和,就连身形,也比正常男人的要消瘦一些。
镇北军队伍极长,一路进京,所到之处百姓皆为镇北军让路。
容公公早就候在镇北军前往军营的道路上,军队浩浩荡荡迎面而来,容公公抬起手中的圣旨便道:“祝贺镇北军凯旋而归,大将军,圣上一直惦念着您。”
慕瑾一从容下马,对着那道圣旨单膝下跪,身后,所有镇北军将士跟随着他们的将军跪下。
容公公念完圣旨,慕瑾一神色依旧淡淡,薄唇轻启,发出的声音居然是女子的音色:“臣慕瑾一接旨。”
“大将军,一路颠簸劳累,辛苦了,圣上说,您可先回家休整一番,再入宫面圣。”容公公将衡帝特意嘱托过的话一字不落转告给慕瑾一。
“多谢。”慕瑾一淡淡点头,目送容公公走进宫门。
一个时辰后,宣国公府邸。
慕瑾一只身一人踏进八年没回过的家门,面上仍旧毫无表情,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可她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也不知道父亲母亲怎么样了,这么多年未见,他们身体还健康吗?头发花白了吗?
怀揣着这般心思,慕瑾一一步一步往府中走去。
府中侍从侍女们见到慕瑾一,第一反应先是愣住困惑,一眼没认出来自家的小姐,再是震惊激动,一些涌上来,一些往后院跑,边跑边喊:“是小姐!小姐回来啦!”
“快去告诉老爷和夫人!”
“小姐,您终于回来啦!饿了吧,奴婢去为您准备吃的!”
“累了吧小姐,快,咱们回屋,奴婢伺候您洗澡更衣!”
在塞北征战八年,慕瑾一早已习惯身边围绕着一群爷们儿大汉,将士们平常与她谈论最多的也都是战场上的东西。
许久没听闻有人这般关心自己,慕瑾一心中一暖,冷淡的脸色渐渐缓和,唇角不知不觉勾起一抹微笑。
慕瑾一和她父母一样,对待府中的人都不错,以前在府中她也经常跟侍女们打闹,如今多年未见,她被侍女们簇拥着一路往里进,耳边叽叽喳喳,却不觉得吵闹,只觉着亲切。
在府中的贴身侍女碧如跌跌撞撞赶来,看到慕瑾一,呆呆愣在远处好一阵,随即不敢置信地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发现不是自己的幻觉后,眼泪刷地说掉就掉。
“小姐!!!”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呐喊轰然穿透宣国公府。
慕瑾一闭眼抿嘴,一副没眼看的样子。
碧如冲过去就抱着慕瑾一的大腿嚎:“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吗?你就这么丢下我跑去了塞北啊!”
一旁的其他侍女拆穿:“小姐别听她的,她昨夜还偷吃了一盘蜜饯。”
“她上个月还拉着我们放风筝!”
碧如脸上挂不住,只能接着哇哇大哭。
慕瑾一哭笑不得,把碧如拉起来塞给其他人:“行了,别闹了,你们玩去吧,我先去见爹娘。”
一路来到后院,宣国公夫妇二人早已在大堂中等候爱女归来。
“爹,娘,女儿回来了。”慕瑾一噗通一声双膝跪下,朝父母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宣国公赶忙将她拉起,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欲言又止之后便是老泪纵横,捶着女儿的胳膊哭骂:“你还知道回来啊?你眼里还有我们这个爹娘吗?啊?一去塞北征战就是八年,八年啊!”
慕瑾一稳稳站着让宣国公对自己撒气,其实父亲根本没使什么力,拳头落在她手臂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些年她在战场上受过的大大小小的伤,可比这点要严重多了。
宣国公夫人见状可就不愿了,当即推开自己的丈夫:“你给我起来!给我乖女儿捶疼了一会儿?你在这儿哭什么哭,我们瑾一可是战功赫赫的护国大将军,比你当年强多了!”
宣国公年轻时,也是一名武将,跟随衡帝征战多年,北上击退蛮族,南下剿灭水匪,一生征战几百回,从无败绩,功名累累。
衡帝登基那日,他便被册封为宣国公,从此位高权重,举世荣光。
宣国公与夫人只生育了一个女儿,宣国公铁汉柔情,心疼夫人生孩子时疼得死去活来,之后无论旁人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夫人为他受这种罪。
如今慕瑾一与母亲站在一块,仔细一瞧,二人不像母女,更神似一对姐妹。
宣国公夫人一脸嫌弃地瞪了眼丈夫,旋即对慕瑾一打量起来。
她捏了捏慕瑾一的胳膊,原本笑盈盈的脸倏地僵住。
“娘,怎么了?”慕瑾一不解。
谁知宣国公夫人忽然哭了出来,嘴里呜呜地直说不出话。
宣国公也吓了一跳,赶忙止住自己的眼泪凑过去安慰夫人:“夫人,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你也哭了?”
宣国公夫人不舍得对女儿撒气,只好将怒火转移到丈夫身上,她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胡乱捶:“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当年催婚催得紧,瑾一也不会跑去参军打仗!你看看她的胳膊!以前细瘦得跟竹竿儿似的,现在!你再看看,都粗成什么样了!呜呜……”
慕瑾一:“……”
宣国公虽无奈,却也只能配合地捏了一下女儿的胳膊,确实比以前壮实了不少,这么健康才正常。
以前这孩子十几岁的时候,就跟个小鸡崽子似的,怎么养都不见壮,现在倒好了,打个仗回来,被封为护国大将军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体还比以前健康了不少。
宣国公越想越高兴,他甚是欣慰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宣国公夫人看到了,气得扑过去就要抽他:“你还笑得出来,都怪你!看老娘不抽哭你!”
能把宣国公治得服服帖帖的宣国公夫人能是什么善茬?想当年夫人也是武将世家出身,原本也可以如同宣国公那般四处征战换取功名,只是后来……
父辈的爱情故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慕瑾一虽然对父母掐架……其实是母亲单方面追打父亲的场面习以为常,可时隔八年再见,仍然觉得头疼。
“我先回房沐浴,晚点要进宫面圣,你们慢慢打。”丢下这句“冷漠无情”的话之后,慕瑾一逃似的飞出了大堂。
一个时辰过去,慕瑾一将自己捣腾干净,便独自出了门,往宫里去。
她没怎么打扮,沐浴结束换了身干净的黑衣,仍然束着高马尾,便如此进了宫。
“臣慕瑾一,参见圣上。”
御书房内,慕瑾一被容公公引进殿中。
衡帝盼了这么些日子,终于盼回了慕瑾一,他激动得不得了,亲自起身绕到前边,将慕瑾一扶了起来。
“好孩子,快起来,你劳苦功高,朕许你以后面见,不用下跪。”衡帝领着慕瑾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闻言,慕瑾一又下意识起身,对衡帝作揖行礼:“臣谢过圣上。”
“不必多礼,”衡帝抬手示意让慕瑾一坐下,又让容公公给她沏了杯茶,“朕已在城南命工部为你建了镇北将军府,万事俱备,就差你这个镇北将军了。”
“有劳圣上费心了,瑾一不胜感激。”慕瑾一并不觉得受宠若惊,她在外征战这么多年,圣上会下发这么多奖赏,她受得起。
只是……
慕瑾一茶还没喝一口,便再次起身,不容拒绝地朝圣上跪下,双手举起在身前抱拳:“圣上,其实臣不求这些功名利禄,跟随臣在塞北征战的将士们,死的死,伤的伤,但无论他们如今或生或死,臣斗胆恳请圣上,将臣的奖赏都分给他们!”
“你们慕家还真是世代都是好将军啊,”衡帝为之动容,点了点头,鼻子酸了一瞬,“你放心,你的奖赏不会少,镇北军的将士们也一样!朕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臣替镇北军谢过圣上,圣上圣明!”慕瑾一作势要磕头,却被衡帝拦住。
“好了,快起来吧,在外这么些年,你倒是变沉稳了不少,也长大了不少,朕都快认不出你来了,”衡帝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摇头笑了几声,“朕还记得,以前你跟随你父亲进宫,每回都要同皇子们打架。”
慕瑾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干脆没有回话。
衡帝很喜欢慕瑾一这年轻人,忍不住同她多唠了两句,时间一转,又过了近两个时辰。
眼看天色有所转变,衡帝这才想起还有个事儿没说:“对了,瑾一啊,你同宁安关系好,你去一趟公主府吧。”
“何事?”慕瑾一微微蹙眉,衡帝忽然沉重下来的语气让她顿时感到不对劲。
连他这个当父皇的都无法出马解决的事,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或许是她的这位闺中密友又作什么妖了。
自从先后病逝,谢韵书便开始谁的话都不听,独独听她的好友慕瑾一的。从那以后,凡是衡帝摆不平的宁安公主的事情,就都会找慕瑾一帮忙。
慕瑾一在京中之时还好,她十八岁便出征北伐,往后便再也没人能治得住谢韵书。
所以这么些年,只要谢韵书不想,衡帝便无法奈她的何。
若是其他的事,比如不想成婚、不想进宫参加宫宴这些小事也就罢了,可如今宁安公主私自扣留朝中大臣,引起了共愤,若再不解决,衡帝也无法替他长女顶住朝中的压力。
听衡帝大致将情况说明,外边也突然下起了大雨。
雨声伴着滚滚雷声,一同砸在表面的太平就快要崩盘的阳安城。
“好,大致情况臣已了解,臣即刻前往公主府。”
哗哗的雨声中,衡帝听到这位年轻的镇北将军说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