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中学的第二次月考很快结束。
孟栖梧看了眼英语成绩,嚯,居然还进了整整三分,有进步就行,她无声在心里安慰自己。
她一考英语就跟中毒了似的,整个考场像是弥漫着蒙汗药的味道,叫嚣着让她赶紧倒下睡觉,眼皮压根睁不开,恨不得写完姓名班级倒头就睡。
孟栖梧看着天空,鼻息间叹出口气。
“这不考挺好的吗?叹什么气啊。”放学路上,南嘉踮起脚看了看孟栖梧手上拿的成绩单。
孟栖梧愁得连眉毛都向下撇了几分,如丧考妣,她抬手指了指英语那栏:“你看到没,这是我一生死敌。”
南嘉无奈的干笑两声,终于将眼神移开,盯着自己的鞋尖,沉默半晌才开口:“你知道我英语最低考过多少吗,十八分,当时拿到成绩单都不想哭,直接被自己气笑了。”
孟栖梧竖起大拇指,“牛逼,这个高度我以前从未企及啊。”
“对了,最近……怎么都没看到沈沅湘了。”方遒单手插兜,看了看四周,扭头朝孟栖梧问。
谢各生也好奇的转头看了眼,“你俩吵架了?”
“哪儿能啊,我怎么舍得和她吵架,她去外省竞赛了,挺忙的,我先溜了。”孟栖梧说完丢下几人,快步往校门口走。
天空此刻是全白的,不见一丝阳光,南嘉见对方走得那样急,忍不住嘟囔了句:“走这么快,赶着投胎呢……”
孟栖梧兀自向前走,似乎并没有听见南嘉编排她的话,不过就算听到了也不会怎么样,因为她看见了本不会出现在这儿的人——陈语。
陈语身着黑色长款皮质大衣,戴了条围脖,瞧着根本不像四十的人,她左右看着路过的人,看样子是在等人,孟栖梧脚步一顿,难不成沈沅湘有个什么她不知道的表弟或表妹?
她没过多停留,扭头打算往反方向走,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兆头,果不其然,刚踏出一步,就被人叫住了。
“唉唉,小孟,孟栖梧。”陈语见人要离开的背影,立马上前几步,将人拦下。
孟栖梧堪堪止住继续向前的脚步,回头,才扯起嘴角,礼貌笑笑:“陈阿姨好,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陈语优雅的抬手理了下头发,这才回以微笑,隔了好半晌,陈语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有些事情阿姨想跟你聊聊,这里人挺多的,要不去学校对面的咖啡店坐坐吧。”
她没给孟栖梧拒绝的机会,也像是不想多看孟栖梧一眼,说完这句话立马转身朝对面走,垂着的手紧握成拳。
孟栖梧眨了眨眼,有些懵逼,只得跟上陈语的步伐,同时大脑不断疯狂运转,这算是变相的见家长吗?
她边走边整理着身上的衣物,特意对着玻璃窗户理了理头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干净大方,给陈语留个好印象,最后,她抚了抚跳得极快的心脏,进了咖啡馆。
陈语一路带着孟栖梧坐到了店里的最角落。
“两杯咖啡,一杯加糖,另一杯不加。”
“好的,一共30,请扫这里。”
孟栖梧有些局促不安的扣了扣手指,整个人正襟危坐,书包还松散的挂在她背上,宽大的白色羽绒服遮盖住了她的校服。
陈语则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孟栖梧,孟栖梧的长相确实很符合大众审美中乖乖女的形象,白皮肤大眼睛,高高扎起的马尾青春洋溢,很快,陈语便收回目光,在心里嗤笑一声,人品好不好可能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的手往大衣口袋里伸了伸,终于打破了沉默的氛围:“你和湘湘关系很好,是好朋友?”
孟栖梧“啊”了声,放在腿上的手蜷缩了下,斟酌着答:“嗯……对,好朋友。”
陈语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将口袋里的照片轻轻放在桌面上,甚至还贴心的转了个方向,在孟栖梧疑惑的目光下,刚做的大红指甲缓缓将照片推了过去。
“这个,是你吧?”鲜红的指甲在照片上一点,正好点在照片中的主角。
孟栖梧顺着她的手视线一路向下,最终停在了木质桌面上的照片,仅是几秒,她便立马移开目光,瞳孔骤缩,心脏也不受控制的要跳出胸腔。
照片里的两人挨得极近,拍摄角度很刁钻,看得出是被人偷拍了,两个女孩头碰头,暧昧又缱绻,赫然是那天孟栖梧在试衣服时的画面。
孟栖梧轻笑了声,怎么看都像是在讥笑,她交叉着手向后懒懒一靠,她算是看出来了,对方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她向窗外望了眼,光亮照得她的眼睛些许鼓胀,孟栖梧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道:“对,是我,谢谢啊,把我拍得挺好看。”
陈语没说话,抬手打算把照片收回,手刚离开桌面她似是想到什么又收了回去,那张令陈语羞愤的照片就安静的躺在桌面,孟栖梧将照片极快的翻了面,脑子里预判了一万种对方即将说的话。
像什么“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女儿”或“你不配和我女儿在一起,趁早滚蛋”之类的。
良久,陈语感觉自己都有点呼吸不过来了,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努力顺着气,一字一句的说:“湘湘她已经现在已经保送了,如果她不想的话,还可以去国外留学,她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地方,但是她却为了你,放弃了。”
孟栖梧呼吸一滞,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沈沅湘那么多天没去学校的原因,手紧紧攥成拳,修理整齐的指甲狠狠钻进肉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所以呢?”
“我想让你和我女儿分手,她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她可能只是一时糊涂才和你在一起,但以后呢?肯定会后悔的呀!我女儿的未来怎么办?!”陈语的声调瞬间拔高几分,靠近桌子几分,手都有些发颤。
孟栖梧抿抿嘴,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她不敢抬头看陈语的眼睛,她很像告诉陈语,明明是你女儿先对我这么好,明明是你女儿先追的我,明明是你女儿先招惹上我……
可是她没有,窗外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雨势不小,玻璃上也被溅出零星水渍,她的心也被阴湿笼罩,恍若跌进了黏腻的沼泽地。
陈语见孟栖梧许久不说话,有些急了,想上前拉住对方,但理智令她生生忍住了,只得用乞求的语气说:“算阿姨求求你了,你能不能离开这儿,能不能放我女儿自由。”
孟栖梧无意识掐着自己的手,她垂下眼睫,强迫自己不哭出来,想说的话很多,但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所有的千言万语都汇聚成了一句“好”。
陈语闻言,吊着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又扯起嘴角,似乎带了点感激,她从兜里掏出几张红色钞票,“这是阿姨一点心意,你收着,以后……都不要出现了。”
孟栖梧看都没看,摆摆手,起身,“不用了,我这几天就会搬走,联系方式我会删,你不用担心,让她好好学习,最后,就希望她自由吧。”
到最后,孟栖梧连自己是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了,好像只是一具空壳在走动,孟栖梧边走眼泪边啪嗒啪嗒的向下流,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走在屋檐下,偶有雨水落地漾开涟漪,她将口鼻藏匿在衣服里,埋着头逆着人群走。
雨持续下了很久,空气里氤氲着潮湿的气息,被雨淋湿的是枝头的树叶,还有转逝的时光,思绪像雨一样蒙蒙。
孟栖梧靠着已经锁门的店铺,静静靠在那里,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雨停了,太阳也跟着出来,她脸上的泪痕未干,抬头盯着行迹缓慢的云,天边飞过鸟儿,让她有些恍惚。
孟栖梧摸了摸右手的戒指,恍然间,好像看到了一身校服的沈沅湘,微笑着教她做题。
孟栖梧费力扯起嘴角,半晌,才无声吐出一句话。
“我是漂泊的云,你是自由的鸟。”
眼前场景破碎,穿着校服的沈沅湘已然不见了,孟栖梧掏出手机,屏幕停在了拨号界面,她的手指只顿了下,毫不犹豫的拨通了备注为“何”的电话。
电话滴滴两下很快被人接通,孟栖梧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你之前说的事,我答应了,就今天吧。”
“啊?好,你现在在哪儿?”何兰英嗓音里隐隐透着点兴奋。
“学校附近,准备回家收拾行李,我今天就去江城找你。”孟栖梧淡淡道。
何兰英连说了三声好,“我让孟凡去给你办退学,你一个人过来……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挂了。”
——
孟栖梧的行李算不上太多,带的东西总共加起来也才装了行李箱的一半,唯一算的上大物件的,应该就是她十六岁生日那天,沈沅湘几人凑钱送的那台电子琴了吧。
她盯着折叠钢琴看了许久。
不留了吧?
于是,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将它放在了沈沅湘的门旁。
临走之际,她又回头看了眼,看了眼她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如果可以,她也想看沈沅湘最后一次,哪怕只一眼。
算了。
随即,孟栖梧便拖着行李径直下了楼,也许陈语是对的,她们就不是一路人。
她换了手机号,走的事没跟任何人说,反正她们很快就知道了。
路上颠簸,车子摇摇晃晃,孟栖梧窝在车子的角落直想吐,她叫的是拼车,省钱,坐她身边的女人一个劲的挤她,她蹙眉,刚想靠着车门睡一下,下一秒,车子一个漂移,她的头便“砰——”的一声撞在玻璃窗上。
车上的人都被这一声巨响吓得纷纷转头,孟栖梧闷哼一声,睡意全无,干脆揉了揉脑袋直起身来,她突然很想念沈沅湘这个人肉抱枕。
“哎呦,小姑娘头没事吧,吓死人了。”她身边的大娘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道。
“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大娘看了孟栖梧几眼,“阿姨看你穿着校服你是学生吧,今天又不是周末,小同学,你……怕不是逃学了?”
“啊?”孟栖梧愣了下,“我……刚办的转学,要去江城那儿读。”
大娘闻言双手一拍,兴奋道:“江城那儿好啊,听说教育资源都是一顶一的好,哎呦,话说回来,我孙女……”
大娘一说就是半个钟头,孟栖梧听得一个头比两个大,只坐在那儿一个劲的点头。
车窗外风景极速倒退,她微微掀起眼皮,便看见了路边的蓝色牌子。
‘江城欢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