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香斋雅间内，菜品上了一道又一道，色泽鲜亮，香气阵阵。

狄叶看着摆了半桌的菜，坐立难安。

刚刚他本是要拒绝的，可谁知道兰暮清不知是怎么了，拉着他不放手，好像今日要是他不同意就不会走了。

三个人在街上对峙许久，惹得行路人频频投来视线，最后是何安先捱不住了，把狄叶拉到身边悄声说不就是吃个饭吗去一趟得了，原先还不愿意放他走的人这会儿倒是走得很潇洒，狄叶没办法，只得跟着来。

想到这里，狄叶叹了口气，想要是当时跳下马车逃走会不会更好。

兰暮清似是没注意到他的状况，低声同那小二说再上份梅子酒。

等到小二再端着梅子酒上来时，兰暮清才拿了小巧一只杯子过来，放在狄叶眼前。装酒的瓷瓶一开了盖，清新的梅酒香便流出来，他放斜酒瓶，酒水浅浅溢满了那只小杯。

狄叶没喝过酒，初闻到这气味，只觉得有些酸酸的，低头一看，酒挺清澈，倒出他的一点儿影子。

他观察什么的时候一双眼睛格外灵动，兰暮清给自己斟好了酒，便笑着看狄叶这副好奇的样子。

“这酒不醉人，你可以试试。”

狄叶闻言先是怀疑地看他一眼，但到底是对没喝过的东西，端起酒到唇边，小心翼翼地浅浅啜了一小口。

到底是酒，他第一次喝，入口有瞬间的微小刺激，再往后就是软绵绵的清甜味儿，回味很香。

他喝，兰暮清就笑看着，看他喝了一口后又来一口，问道：“如何？味道合心意？”

狄叶对于好吃好喝的一向诚实，这会儿尝过了这酒的味儿，便点点头，实话实说：“好喝。”

“我猜你会喜欢。”兰暮清又给他倒满了，指指桌上的菜，“别光喝酒，吃一些吧。”

狄叶正犹豫着，可一看桌上的菜，又哽住了——这一桌子菜几乎没有他不喜欢吃的。

好吧，其实兰暮清人也很好，他不能因为上次在琉璃坊的事情就牵扯到他这个人，而且他还请自己吃饭，一定是真心想和自己吃饭。

总之不能浪费了这一桌菜。

‘菜色’在前，狄叶两下给自己说通了，拿起筷子对兰暮清一笑，“这些菜我都喜欢。”

他态度变得快，兰暮清倒也没多说，只道：“喜欢就多吃一些。”

吃起饭来气氛倒也融洽，兰暮清很会说话，句句话都照着勾着狄叶的兴趣谈。吃到一半儿，他忽地问：“我那封信…你可曾收到？”

狄叶筷子一顿，点点头，“收到了呀。”

他冲兰暮清一笑，“刚开始我还没看懂呢，问了大人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兰暮清挑眉，“大人…哦，是丞相大人。看来，他同你是很好的。”

“嗯嗯，那是自然，大人对我很好的，我先前识字不多，多亏了大人愿意教我，不然我定是连你信上的字都不认识。”

一提起谢椋玉，狄叶可有一大箩筐的话，兰暮清微微一笑，打断他：“收到便好，我迟迟未收到回信，还当是那信没能送到你手中。”

说起回信，狄叶有些心虚了，他咬了咬筷子尖儿，“其实我是想回信给你的……”

回信是礼貌，可他提起笔要写时却不知道写什么了，好不容易想出了几句写好了一封信，还未寄出去，就折在谢椋玉手里。他到现在也还未明白，为何大人不叫他寄这一封信。

兰暮清看他皱着眉似乎是在想些什么，约莫也能猜出个大概，“你有这个心就好…”他侧目看着狄叶的脸，笑了一笑：“好在今日凑巧能碰上，那我便直接问了。”

狄叶好奇：“问什么？”

兰暮清半敛着袖子为他夹了一块儿红烧肉，桃花眼盯着他，“你觉得我如何？”

这话是有点没头没脑，狄叶一愣，点头道：“你很好呀，为什么问这个？”

“那……”

兰暮清话未说完，雅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他止住了话音，眉头轻皱，又很快恢复常态，起身去开了门。门一打开，他挑眉笑了笑：“贵客。”

狄叶好奇地往外探头，看清来人时愣了一下，忙站起身跑过去，“大人！”

兰暮清侧开身，伸手道：“大人既然来了，不妨进来一叙？”

谢椋玉却未动，语气冷冷的：“不必了。”他看向狄叶，“吃过了？”

“啊，”狄叶连连点头，“吃过了，兰坊主请我吃的……大人，你怎么来了啊？”

“吃过便好。”谢椋玉并未答他，对着兰暮清客套道：“费心了。”

“谈不上费心，这不还没吃完，大人就来了。”

这两人明明不认识，狄叶却从对话里听出股对着的意思，他还未明白过来，谢椋玉已经拉住他手腕，“人我就接回去了，多谢。”

“哎，不是，还没吃完呢大人……”狄叶跟着他出了门，又赶紧转头朝兰暮清挥了挥手，喊了声：“谢谢你！”

兰暮清微微颔首，算作应了。他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笑着转了身。

————

马车上安静得厉害。

狄叶这会儿算是想明白了，大概是何安回去告诉了谢椋玉，所以刚才他才会来。

大人来了他是很高兴的，只是刚才桌上的糖醋排骨还没吃完，好浪费呀。

他越想越可惜，一个劲儿捏手指头。谢椋玉揉了揉眉心，唤他一声，“别捏了。”

狄叶像是没听到，手上动作不停，他无奈地轻轻将他两只不安分的手反手按住，“听话。”

“我忍不住嘛。”狄叶可怜兮兮地看他一眼。

谢椋玉淡淡道：“你捏的是我的手。”

狄叶：“……”

他说怎么今天自己手好像是冰冰凉凉的不说，还变长了许多，原来压根这就不是自己的手。

狄叶赶紧抽回手，歉意道：“不小心抓错了，大人你别生气。”

“不生气。”谢椋玉收回手，指尖还留有他手上的温度。

马车缓缓行驶，听得见外头的喧闹声。他捻了捻指尖，目光落在狄叶脸上，问：“你喜…你觉得兰暮清这般的人如何？”

“怎么都这么问我，”狄叶嘀咕一句，掰着手指头道：“挺好的呀，长得好看，还愿意请我吃饭，桌上都是我喜欢的！”他想了想，又补充：“说话也很温柔。”

“……”

谢椋玉皱了皱眉，“看来你是很喜欢了。”

“这样的朋友我肯定喜欢嘛。”狄叶冲他一笑，不知道是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忽然又道：“但是最喜欢大人。”

谢椋玉心猛然收紧了，他压下这点悸动，淡声道：“不信。”

狄叶急了，“为什么不信，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他急急忙忙凑过去，“我说的都是真的，大人，你得信我！”

谢椋玉看他眼睛睁的溜圆，扬了扬唇，将人按着坐回去，“坐好，一会儿磕到了。”

“不行，你先说你信我。”

狄叶被按着坐下了就使劲儿往谢椋玉身边挤，直到两个人肩膀抵着肩膀才没再乱动。

偏偏这一段路抖，马车颠簸了几下，两个人就挤地更近了。谢椋玉移无可移，失笑道：“信你，快坐回去。”

狄叶这才满意，刚要挪回去，车忽地一抖，他整个人一歪，撞谢椋玉身上了。

车夫在外头喊了一句，“路上不知怎么的有块儿石头……大人，你们没事吧？”

谢椋玉方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狄叶的肩膀，这会儿感觉他整个人都在自己身上窝着，连呼吸也放轻了。

“无妨，小心些吧。”

车夫应了声，马车行驶地平稳下来。

狄叶一头栽进谢椋玉怀里，先撞到了鼻子，这会儿鼻子酸涩，正要起来，却觉得动弹不得，一抬头，对上谢椋玉向下看的眼睛。

这双眼睛平日总是如山水般云淡风轻，可此时却好像是被翻搅起江水，他一时间瑟缩了下，小声叫他一声，“大人？”

谢椋玉没动，扶着他肩膀的手微一用力，脸接着便凑近了，中途又停下来，只用一双眼静静地看着狄叶的眼睛，启唇：“方才说喜欢…你不问问我吗？”

狄叶感觉自己像是被这双眼睛给吸进去了，愣愣地道：“问什么？”

谢椋玉露出个极轻的笑，像是无奈，却又十分温柔，“问我喜不喜欢你。”

狄叶一时没能明白这话的意思，脑袋转了转，道：“大人对我这么好，肯定是喜欢我呀。”

他说完就盯着谢椋玉看，可对方却一言不发，只用那双深深的眼睛看着他。狄叶被这么看着，觉得心重重跳了两下，他意识到些什么，忙直起身，坐了回去靠着一侧的车壁，不吱声了。

从侧面，看得清他一闪一闪的睫毛。谢椋玉看着一会儿，坐直了身体，没再多言。

车子静悄悄地，一路回了相府。

————

日头斜照，黄昏的柔光被微风半卷着落下来，轻轻柔柔。

狄叶趴在窗上，盯着窗外那株老槐出神。

近冬，槐树的叶子已枯黄败落，没剩下几片，枝头上几只鸟儿挤在一起，前边的小胸脯羽毛丰满，拱出一个毛茸茸的圆来。

狄叶看着鸟，心里想的却是回来时马车上谢椋玉说的那句话。

他一回来就钻进了房，谢椋玉倒也没问，顺着他走，自己则是一个人去了书房。

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狄叶琢磨许久，摇了摇头，长长叹一口气。

他是不傻，大人模模糊糊说了句那样的话，肯定不是心血来潮随便问的，但到底是什么，他不能确定，或者说，是有些不敢。

脑袋琢磨的晕乎，他伸出胳膊，干脆整个人倚在窗沿儿上，又重重地叹气。

窗外鸟儿受了惊，齐刷刷飞走了，狄叶呆呆看着，正觉得脑袋发痛呢，便听见有人敲门，他心一紧，赶紧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