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秋虫絮聒。
狄叶轻手轻脚穿过后院儿，站在了谢椋玉的书房。
四周静悄悄的，书房内也黑乎乎一片，唯有月光散下来，在窗上映出竹林的影子。
他趴在窗上听了好一会儿，确认里头当真是没有任何声响，才放下心来绕过去轻轻推门而入。
月光恰透过窗照在谢椋玉放置妥当的书架上，狄叶就着月光凑近了去看架子上的书，翻找了许久，从里面找出一本诗集来。
里面的字密密麻麻，他又不敢点蜡烛，便拿到窗边借着外头的亮光翻页，一边翻找一边拿出不久前兰暮清寄来的那封信。
一本书翻了一大半儿，还是没能找到兰暮清信上那几句。
狄叶耐着性子将剩下地翻完，依旧不见，心里纳闷地想难不成不在这本集子里？
这般想着，他便打算将这本放下，再去换一本来寻，可刚拿着集子一转身，门就动了，明亮的烛光照进屋内，狄叶躲也没处躲，就这么睁着眼在一片烛光里和披着外衣的谢椋玉面面相觑。
他咽咽口水，干笑两声，“大人。”心里头却是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谢椋玉的作息一向是很规矩的，早睡早起日日如此。往常这个时辰他应当已入睡许久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书房？
谢椋玉端着烛灯走过来，脸上不见半点睡梦方醒的惺忪，瞧着与白日里无常。
光一照，他看到狄叶手中的书，语气淡淡的，“我当是进了贼，原来是你彻夜读书。”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狄叶却总觉得他家大人这是故意这样说的。
他咳了两声移开眼，把刚才合上的书又打开几页，“是呀大人，今日你讲的我有些不懂，便想着再来温习一下。”
“哦，温习。”谢椋玉垂了眼看他翻开的书页，“我今日原来还教了你这首诗…”他抬起眼，目光落在狄叶身上，“既是温习，不如现在背背我听？”
“……”
“这个……这首诗难背，我还没背会呢，能不能明天再背啊？”狄叶有苦难言，藏在书面下的手指头都要缠在一起了。
他语气听着怪可怜，谢椋玉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敲，“玩笑话而已，”他将屋里的蜡烛给点燃了，放下手里的烛台，在桌边坐下，“你怎么三更半夜来这里？”
他原是睡梦中忽然醒了，再睡又一时睡不着，干脆出来走走，绕到这边正要回去，就听见了书房里的响动。
狄叶被当场抓了包，也不遮掩了，将手里的信纸摊开在桌上，推到谢椋玉手边，“是这个，大人，你瞧瞧这上面是什么意思啊？我字都没学多少呢哪能读得懂诗呀，想了好几日了都没能懂这意思。”
谢椋玉拿起薄薄一张信纸，入目先是一朵墨兰，拿的近了，还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他敛了敛眉，看见信上落款的三个字。
“兰暮清。”
谢椋玉轻轻念了声，觉得这名字耳熟，似乎是除去那日从狄叶口中听过以外，还在什么别的地方听过。
狄叶凑得很近地半贴着他的肩膀等着他给自己解读这信的意思，“大人你看看内容呀，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椋玉便去看信上的字，这一看，眉头皱的更厉害。
狄叶原本还好奇地在等，看见他的表情，奇怪道：“怎么了呀大人？”
看大人的眉皱成这样，难不成这诗要表达的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他这边胡思乱想着，可自己又看不懂，便着急地晃了晃谢椋玉的手，“你快说呀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椋玉浅浅呼出一口气，面上已然神色如常，他将薄薄的信纸叠好，从狄叶手里抽回信封，“普普通通的几句诗，没什么意思。”
“真的？”狄叶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可是大人你刚刚明明那副表情。”
谢椋玉按住人的后颈，手上稍一用力将人稳住了叫他不再上前，自己则不动声色地后移了些，隔开狄叶近在咫尺的鼻尖，“哪副表情？”
“……说不出来，”狄叶扶着他肩膀，“反正不太好。”
谢椋玉转了头，将信给装回去，淡声道：“你看错了。”
狄叶不信，“我眼睛好得很呢，这么近怎么能看的错…哎呀，”他不纠结这个了，接着道：“大人，你就告诉我吧，信上到底什么意思？我连着好几日都在想，可难受呢。”
灯下看人，都是要美上三分的。更何况平日谢椋玉就觉得狄叶生的好，这会儿他这副样子求他，在他看来同撒娇无甚区别。
“夸你的，觉得同你认识高兴罢了。”
他将信收进自己袖中，没将兰暮清那层喜欢的意思说出来，吹灭了屋里的蜡烛，又端起了烛台。
“原来是这个意思！”困扰几日的心头大事终于得解，狄叶心情愉悦起来，那日他便觉得兰暮清是个好人，和自己虽说算不上是非常相投，但也算是有话说的，想不到对方竟也这样想！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狄叶抬头，看见谢椋玉已经到了门边，忙抬脚追上去，“没其他的了吗？我要不要给他回封信呀？”
“哎，对了我信呢？”
“大人你怎么不说话，我信你是不是没给我……哎，怎么突然走得这么快，等等我嘛——”
————
“等不了。”
何安翘着腿坐在凳子上，手里捏着一把红枣儿，“咱今日说好了就出来采买些东西，其他地方可不能去，我要是把你放走了你要是又不见怎么办？”
“所以说让你在这里等等我嘛，我很快的！”
狄叶双手合十抓着盯着何安，“何安哥哥，就这一次！”
“等不了，不行，一次也不行。”
何安塞一个红枣在嘴里，嚼了两口，觉得这枣子还挺甜。见狄叶还可怜巴巴看着他，他敲敲桌面儿，“吃完了没，吃完了咱就得回去了。”
两人面前各摆着一碗面条，狄叶碗中还剩下小半儿，刚全把时间用在求何安放他去趟别的地方上了。
“别呀，”狄叶抓起筷子，“我先吃饭。”
他慢吞吞吃着饭，心里想着怎么能说服何安，可碗到底是有底的，等到面条吃光了，何安付了钱，拎着人走出了小面摊儿。
“何安哥哥，你不放我走就算了，还又揪我领子。”
何安松了手，“习惯了习惯了。”他看眼正理着前襟的狄叶，忽然道：“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
狄叶理好了领子，闻言眼睛都亮了，站着何安身旁比划，“真的吗？咱俩比比。”
两人当街划拉起身量的高矮来，这一比较，何安发现狄叶快同自己一般高了，看来果真是长了不少。
这些日子狄叶在丞相府可比之前在乡下时吃得好多了，顿顿里头少不了肉。正是抽条的时候，吃的跟上了身体自然也长得快。
狄叶这段日子没注意过这个，这会儿知道去自己拔高了高兴的很，一个劲儿凑在何安跟前比来比去。
“行了行了，至于吗？”何安给他闹腾的又烦又想笑，按住人肩膀，“估摸着还长肉了，多长点儿好，这样大人才高兴呢。”
狄叶没懂这其间和大人高不高兴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这么说啊？”
“没什么，走吧走吧，咱回了。”
何没说大人每日都得叫他吩咐厨房多做些补身体的，可盼着你长点儿肉呢。
“好吧。”
两人走过一个街头，一辆马车自身旁经过，没走多远却是停了下来。
车子恰好挡在二人前面，他们刚一听下，车帘便被掀开，里面的人探出半边身体，一双桃花眼含笑看向狄叶。
这张脸熟悉的很，狄叶看了眼，一下愣住了。
这不是，不是兰暮清吗？
何安看着二人对望却不说话，挠挠头，凑到狄叶耳畔，“你认识？”
狄叶迟疑着点了下头。
其实说是认识，二人也不过是短暂见过一面，况且那日收场算不得完满，他半途就跑了回来……
不待他开口说些什么，兰暮清已经下了车，径直朝他这边过来。
狄叶原以为不过是点头打个招呼，没成想他竟是直接下了车，他正犹豫着要说些什么，兰暮清已然到了他跟前。
何安不认识这号人，只隐约觉得眼熟，便站在一侧不语。
兰暮清看着狄叶，眼里依旧带着笑，“怎么，小叶这是不认识我了？”
说完，他叹了口气，作出一副伤心状，“亏我日日都在想你呢。”
“……”
狄叶本就挤不出话来，听他这么一说更是要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他捏着手指，对上兰暮清那双深邃的桃花眼，只道：“没忘…那个，”他岔开了话题，“你应该还有事要忙吧？我也要回府了，再会再会。”
他拉着何安要走，却感觉手腕子被人握住了，兰暮清看似轻轻握着，却叫人挣脱不开。
“我的事？没等到你的回信，本要去找你的，如今在这里碰见了可不是巧，旁的事可不比这个重要。”他俯身贴近狄叶的耳朵，轻声道：“赏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