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飒飒没说话,跟着服务员上了二楼。周江云点了两个招牌套餐,就跪坐在喝着清茶。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也有些压抑,预想中的问询并没有到来,苏飒飒感觉喉咙干痒难耐,下意识咳了几声:“那个……”
“嗯?”周江云听到声音抬头,睫毛在眼睑处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该来的总归是挡不住的,她握紧茶杯,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周江云刚想张嘴,却听见推拉门轻响,身着靛蓝羽织的服务员跪坐在包厢门槛外,双臂平托着桧木漆器餐盘,放在桌子上:“两位贵客请慢用。”她声线如浸过的清酒醇香,低垂的眉眼始终与地面保持四十五度角。
琥珀色的柚子冻,缀着金箔的啫喱盛在粗陶盏里,服务员以两指捏起盏耳,手肘悬空平移,将器皿精准落在苏飒飒面前的漆器垫上,未搅动盘中薄荷叶分毫。
“这贯赤身应从左至右品尝,可以体会到山葵与鱼生的层次。”服务员半跪的姿势纹丝未动,袖口垂下的樱花刺绣随着呼吸轻颤,“现磨山葵在第三贯寿司右侧,取用两毫米即可。”
刺身拼盘登场时,冰块在黑松纹长盘里发出细微脆响。服务员以竹制镊子夹起紫苏叶铺在苏瑾萱碟中,“深海池鱼王需要搭配姜末,大竹荚鱼佐现磨山葵最佳。”
接下来她每上一道菜就说着该如何吃才能吃出更好的味道,很快,餐桌上便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品。苏飒飒抬头看周江云,他一直很平静地在倾听。
“失礼了。”布菜完毕,她低头行礼,“两位贵客若需要续茶,轻叩食案三声即可。”在得到周江云的点头回复后,才退出包厢,木屐与地板摩擦出沙沙细响随即室内又恢复安静。
“先吃饭。”周江云拿起筷子夹起薄如蝉翼的鲷鱼,故意越过蘸料直接送入口中。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苏飒飒心大,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挺坏的,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就告诉自己,反正这是苏瑾萱的人生,搞砸了也有人兜底,但她又时时刻刻想做到最好,甚至不自量力,想为她选择更好的人生。
酒饱饭足,苏飒飒擦擦嘴,等待着他的问题。
“吃好了吗?”周江云问。
苏飒飒点点头,他选的每个饭店,味道都非常好。
“去江边走走吧。”
这里离江边很近,往前走个十分钟大概就到了,他们跑步会路过的江边,这个时候人应该不算多,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小吃摊,再吃上几串麻辣烫。
她在车上时就把高跟鞋换成了平底鞋,走路也方便,周江云重新把西装外套给她披上:“当心着凉。”苏飒飒转头看他,发现他领口歪斜,领带不知何时松得不成样子,露出精致的锁骨,与平日里衣冠楚楚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没有拒绝,把衣服紧了紧:“谢谢。”
两人就这么像遛食一样慢慢悠悠地走到江边。
夜风裹着江水的腥甜漫过堤岸,苏飒飒踩了一晚上的细高跟,后脚跟泛红,走路有些踉跄。周江云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布料,烫得她后颈泛起细密的痒意。
江面上漂浮着零星的灯火,远处渡轮的汽笛声呜咽着掠过水面,惊起几只白鹭扑棱棱地飞向墨色的夜空。苏飒飒走到护栏边,将发烫的脸颊埋进微凉的掌心。身后传来皮鞋踏在石板路上的声响,混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周江云的气息笼罩过来。
“你怎么不问我?”苏飒飒背靠着栏杆,转身望向周江云。
江水拍打着堤岸,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碎成点点银星,哗啦——哗啦——
像极了苏飒飒此时的心情。
周江云倚着护栏,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表盘,玫瑰金的指针与江面粼粼波光一同闪烁。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我在等你想说。”
苏飒飒心头一颤,鞋尖无意识地在地上画着圈。远处传来夜市的喧闹声,却仿佛被江水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她伸手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想触摸一只海鸥,却眼见着它飞走,消失在夜色中。“我不是苏瑾萱。”
周江云点点头:“我知道。”他想了想,又补充,“可能很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比预想中的要平静很多,苏飒飒想,看来她演技还是不怎么样,一个和原主没什么交集的人都能看出来她不是她,那那些朝夕相处的人呢?月圆是奇怪,但碍于身份不会过问,那苏父苏母呢?他们真的关心苏瑾萱吗?还是在他们眼里,苏瑾萱只是他们炫耀的工具而已?
“那天找你问路,是我刚穿过来的第一天,对这里陌生的很。”
“我不知道怎么穿过来的,可能是熬夜猝死,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我也不知道我来这的目的是什么,原来看小说的时候穿越都会有任务或者系统,可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自己摸索,唯一确定的是我不属于这里。”
苏飒飒本来没想坦白这么快,要不是在露台他和原主说了“火锅”的事情,她应该还能再瞒的久一点,所以说的有些凌乱。
“这是一本漫画,漫画你知道吧,像灌篮高手那种,我只能察觉到有苏瑾萱剧情的时候,我就隐藏在她的脑海里,看着她走剧情,没有她的剧情时,我就可以出现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出来,或者是能不能出来,我只知道,这幅身体不是我的,样子也不是我的,我甚至不知道现在的我究竟是一缕游魂还是一丝想法,我有在尝试改变苏瑾萱。”
“对了!”苏飒飒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今天打厉陌寒这事我感觉就是不一样的地方,苏瑾萱不会这么做的。”她十分清楚地记得这本书没有恶毒女配的高光时刻,“也许她已经在改变了……”
苏飒飒细思极恐,若是苏瑾萱改变了,那她还是她吗?那我还是我吗?
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周江云往她身边靠一靠,抵挡旁边来的风。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其实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苏飒飒自嘲地笑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微红,但在月色下竟生出一股韧劲来。
周江云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擦过她耳垂时,带起一阵战栗。江风卷起他的衬衫,与她礼服的裙摆紧挨在一起,在月光下织成一幅模糊的剪影。对岸的霓虹倒映在江面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叫什么名字?”他轻轻地问。
“苏飒飒。”苏飒飒回。
“苏飒飒,苏飒飒,苏飒飒——”周江云重复了几遍,说道,“这样以后我叫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你是谁了。”
关于这一切,他什么都没有探究,甚至没有去想她说的是真是假,只是在她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与身份迷茫的时候,告诉她,她是苏飒飒,是她自己。
她的世界突然陷入真空,耳膜嗡嗡作响,连男人唇瓣翕动的轨迹都成了慢镜头。那些字句像淬了星火的箭矢,精准洞穿她用冷硬堆砌的防线,直抵最柔软的深处。呼吸卡在喉咙,仿佛坠入深潭时被水草缠住脚踝,既惊恐又带着隐秘的期待。
过往无数个冥思苦想的深夜突然闪回,可此刻他的声音却像魔法,将所有阴霾都镀上光圈。胸腔里那颗沉睡的心脏,被陌生的悸动搅得发疼,像是初春冰层下破冰而出的溪流,带着不可遏制的生机奔涌。指尖发凉,却又觉得浑身发烫,连脊椎都泛起细密的麻意,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灵魂。
她拼命想要维持表面的镇定,喉结却不受控地滚动。那句简单的肯定在脑海里疯狂回响,每重复一次,心底的藤蔓就抽枝散叶一分。原来被人看见、被人听见、被人认可的感觉,竟比冬日炉火还要灼人,比最烈的酒还要醉人。
苏飒飒无法细致地描述此刻的内心。
她抬头看向他,眉骨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右眼,露出的左眼却盛着银河,细碎的光落在眼尾,鼻梁高挺得近乎锋利,却被薄唇柔和了棱角,说话时唇角微扬的弧度,似笑非笑间裹挟着致命吸引力。下颌线紧绷着冷硬的线条,泛着青色胡茬,平添几分成熟男人的性感。
这样的外表下,竟然潜藏着一颗更美好的心,苏飒飒突然有点
“周海山,有人说过你是天使吗?”苏飒飒指尖触到掌心的汗意,才惊觉自己竟将那句话在心底反复咀嚼了七八遍,连后颈的头发都跟着发烫。
她耳坠上的月光石跟着颤动,映得侧脸的弧度愈发柔和,本就苍白的脸颊泛起薄粉,像是被暮色浸染的雪,呼吸在凝滞的空气里凝成轻颤。
周江云听到他叫自己“周海山”,心中一惊,一股后怕涌上心头,她如此信任他,他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朋友,带着一颗沉甸甸的真心。可他在干什么呢?他在接近她,在利用她,像个旁观着一样,看别人戏耍她。
她低着头,手指搅着西装的衣角,满心期待,却又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期待的少女。
他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情,他该如何和他说自己的名字?又如何告诉她当初接近她的目的,不过是想看她刷什么花招,怕她伤了白落羽?
周江云从没一刻像想在这样如此厌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