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勇气，与那天在流浪歌手那里唱着跑掉的歌不同。这是一种狠决，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将两人合并，却发现同一个人竟然能生出两种不同，也不能完全相融的气质来。

从小到大，因为喜欢厉陌寒，所以所有的屈辱和吵架她都能忍受，她觉得只要自己爱的够好爱的够深，他总有一天能改变，这么多年，他身边也出现过许多人，不过那都是过去式，她相信这个白落羽也会成为过去式。

苏瑾萱想一万年也不会明白，她怎么会和“恶心”粘上关系？

这么多年的付出与投入，换来的却是一句“恶心”。

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那么多年没明白的道理，苏瑾萱好像就在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了，突然开窍。

人在无语的时候是会笑出来的。

周江云看到她兀自笑了起来时，有一秒的茫然，但在下一秒突然理解。

或许她真的想通了吧。

“笑话你也看到了，可以走了吧。”苏瑾萱接着把额前散落的头发别到而后时，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滴，并未正眼看他。

车灯把城市道路照得像一条流动的河，苏瑾萱的眼睛在灯火里失去光芒。

这样下去肯定要完蛋，苏飒飒心想，让我出来吧，我可以解释的！

周江云却像是发现什么，缓步上前，问道：“火锅好吃吗？”

苏飒飒闭上眼：完蛋。

苏瑾萱回头，像看傻子一样：“什么火锅？”如果只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并不觉得。

周江云感觉自己脖颈处暴起的青筋随着剧烈的心跳骤然颤抖，紧绷的肩膀却突然松弛下来，他睫毛轻轻颤动，垂眸轻笑出声，眼睛从她身上移到远方。天空被黑色的幕布遮挡，看不清原貌，车水马龙的景象越来越虚幻，他说：“如果你是苏瑾萱，那她去哪了？如果你不是苏瑾萱，那真正的苏瑾萱去哪里了？”

苏飒飒瞳孔猛然收缩，那一刻她听见胸腔里传来的细微脆响，像是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细纹，手心像是真的出汗一样，连呼吸都变得缓慢起来。

苏瑾萱皱眉：“你在发什么神经？”说着扯下披在身上的衣服塞给他，不想跟他有过多牵扯，推开他往楼下走，她不可能和神经病待在一块。

周江云在背后笑起来。

苏瑾萱的脚步更急促起来。

苏飒飒看着他一个人站在风里，摇摇欲坠，很想出现陪陪他，却只能跟着她下楼。

原来那天她说的都是真的！她不是苏瑾萱！

——可她是谁？

周江云脸上笑意消退。

下楼之后，苏瑾萱并未多做停留，甚至眼神都没给厉陌寒一下，只是遇到沈嘉音后，和她说自己不舒服准备回去，沈嘉音奇怪这么重要的场合她竟然要回去，但也没敢多问什么，只说注意身体，过两天约她逛街。

走出大门的一瞬间，苏飒飒感受到自己回来了，她想回去找周海山，毕竟是自己带他来的，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但自己刚刚才出来，再进去会不会惹人怀疑？

正在她犹豫之际，厉陌寒却出来了。

想到刚刚苏瑾萱扇他的那巴掌，她就觉得解气，看他作威作福惯了，终于看到他吃瘪了，心里别提有多爽了。

“你想干嘛？”她谨慎的往后退一步，思考着此时要是双手捧住脸，会不会有点太掉面子。

厉陌寒白了她一眼，显然不想跟她有过多牵扯：“出来透透气。”他这话说的不假，屋里太闷，而且白落羽和叶景熙他们相谈甚欢，他是想出来透口气，本来是要上二楼的，但是想到她还在二楼，就想着出来，结果她也出来了。“苏瑾萱，你怎么阴魂不散啊？”厉陌寒想到那巴掌，还有因为他们俩的关系，平白阻挡了他许多脚步，特别是看到叶景熙能随心所欲，而他处处受制，胸中的那团火正愁没地方发泄，偏巧看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厉陌寒，你搞清楚，我不是你那些狐朋狗友，能忍受你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我，至少现在是你的未婚妻，在我这里你最好能收起你的少爷脾气。”刚刚苏瑾萱打的他那巴掌，让她现在说话底气十足。

她站在台阶上，与台阶下的厉陌寒视线平齐，微风过处，吹乱她的发丝，厉陌寒在暗夜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冷。

“我少爷脾气？”厉陌寒从喉咙深处“呵”了一声，无语至极：“你鼻孔朝天眼高于顶，说我少爷脾气？”他脑子里想了很多混账词，但仅有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那些混账词到最后只有一句，“苏瑾萱，要不是你死乞白赖的求着你爸妈，又无所不用其极的讨好我爸妈，我爸妈要不是被你的小伎俩迷了眼睛，我们会订婚吗？你不用总拿着‘未婚妻’的身份在这颐指气使，很快你就不是了！”

“你也知道很快就不是了，那你在这嚷嚷什么呢？”苏飒飒没好气地说，“让开，好狗不挡道！”说着绕过他往里面走，刚刚还在犹豫回去要是碰到厉陌寒，怪尴尬的，现在倒是不怕了。

厉陌寒没想到这么粗俗的话能从她嘴里说出来，一时有些哑然，愣神的功夫，她已经越过他朝屋里走去。厉陌寒“你”了半天，没说出来个所以然，头一次吃这么大的哑巴亏。

苏飒飒进去之后，火速上二楼去找周海山，他斜倚在雕花的石柱上，露着半张脸，夜色中忽明忽暗。

“跟我走。”苏飒飒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身姿挺拔如竹，她伸手攥住他的手，指尖泛白，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拽走。语气不容置疑，笑得很是肆意，颇有一种无所畏惧的状态。

周江云还在沉思，冷不丁地被抓住手，下意识想反抗，但看到熟悉的侧脸之后，脚步也轻快许多，任由她带着自己往外走，下楼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飞起来一样，周围人纷纷侧目，又看向厉陌寒，窃窃私语起来。

“这不是苏瑾萱吗？”

“厉总的未婚妻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拉着一个男人？”

“到底怎么回事？”

“……”

白落羽根本不在意那些议论，她拉着周江云大步向前，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她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昂首挺胸，身姿优雅又霸气，仿佛这不是狼狈的逃离，而是一场华丽的凯旋。

周江云任由她拉着自己，鱼尾在快速走动时游动起来，她身上的玫瑰香水味便裹挟着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苏小姐这出美救英雄，非常出彩。”周江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反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受教了。”

“你还笑！”苏飒飒惊魂未定，“我能把你捞出来就谢天谢地了！”

这是她。

周江云想，这是那个她。

她眼尾的碎钻在灯光下闪烁，指尖触碰着他的手腕，眼神在四处游走，很担心后面厉陌寒追上来。

周江云眼神带着挑衅与魅惑，“现在知道怕了？” 他俯身时故意让散乱的领带扫过她锁骨，低声调侃：“这可不想刚才的苏小姐，手起……掌落……”

夜色将两人笼罩，苏瑾萱的司机开着车早已等候在旁，车门打开的瞬间，苏飒飒毫不犹豫地将周江云推进车内，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进去再说。”

车门关闭的刹那，隔绝了宴会厅内的喧嚣。宾利飞驰而去，只留下一片惊叹与议论声在原地回荡。

引擎轰鸣声碾碎了背后传来的议论声，她望着倒退的霓虹，突然觉得锁骨处的项链不再勒得人窒息。后视镜里，别墅的落地窗透出星星点点的人影，恍若被困在灯罩里的飞虫。苏飒飒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畅快。

想想今天发生的一切，感觉真刺激，唯一遗憾的是那巴掌不是自己打的，要不然能更爽。

周江云把领带松开，吐了一口气，憋了一晚上，终于能松快一点。

“去哪？”他问。

是啊，去哪呢？光想着逃离，忘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她是该想一想，明天的家族聚餐该如何面对，是她去还是苏瑾萱呢？她想了一下：“送你回家吧。”

天也不早了她还有很多事情要计划，既然现在这幅身体还是自己的，那就趁有限的时间赶紧把接下来的事情做好，免得夜长梦多。

回家？他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回哪里去？周江云扯开领带的动作带着某种破茧的快意，修长手指泛着冷白：“去滨江酒店。”

“去酒店干嘛？”苏飒飒警惕地看向他。

“你不饿吗？我们去吃点东西，这家店的菜色不错。”周江云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不敢入目的画面，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把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去。”

苏飒飒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但仍是嘴硬：“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还挺会倒打一耙。

车子很快就到了滨江酒店。这是一间坐落在江边的一家日料店。

老实讲今天一天都太赶了，基本没怎么吃饭，现在确实饿得不行。

进门就看到顶灯被竹编灯罩滤成温柔的暖黄色，店内在榻榻米上投下交错的菱形光影，吧台后的主厨正在处理蓝鳍金枪鱼，刀刃与冰面碰撞的脆响，和着檐角风铃的叮咚，在十二叠半的空间里流淌。墙面刻意保留了粗粝的夯土质感，挂着三幅浮世绘残卷，褪色的浪花里隐约可见持剑浪人，墙角立着青铜鹤形烛台，和苏飒飒平常去的店差不多。

再往里走，最内侧的包厢以磨砂玻璃隔断，透光不透形。当苏砚白被引入其中时，才发现脚下踩着整块的樱花纹玻璃，下方暗河潺潺，几尾锦鲤拖着红绸般的长尾游过，鳞片在光影中明灭，如同闪烁的星子。

“我请客，随便吃。”这环境和装潢一看就不便宜，还是不要花他的钱了。

“苏小姐已经请我看了一场好戏，不能再让你破费了。”

苏飒飒抬头望天，很是无奈：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