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和月亮轮流在雨水里执掌天空,木筏底边也蔓延出青苔。
他们经过一片水域,水面开始出现奇异的颜色,时红时绿,偶尔还有蓝有紫。
水体浑浊浓稠,伴随着淡淡的腥臭和泡沫。
“这里的水被污染了。”宋含山恢复人身穿好裤子,和顾阅川一起划着木桨。
被污染的区域实在不小,他们划了半天也没完全离开。
直到一艘小铁船辗过泡沫来到他们身边。
顾阅川警惕地举起弓箭,宋含山握着猎刀。
“朋友别激动!”木船上的人举起双手,“我们是长狗搜救队的。”
“搜救队?”两人面面相觑。
举手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片,见宋含山两人没有动作,便试探着蹲在船边,将纸片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名片。”
现在还有名片这种东西?宋含山接过薄薄的纸片,上面用炭笔写着长狗市搜救队,队长田冒平。
“你们现在已经进入长狗市区,洪水导致化学物质泄露,这里已经变成严重的污染区不再适合人类生存。”
搜救队的职责就是定时巡视这片区域,搜寻和帮助误入的外来人,和下水的当地人。
“长狗市......”宋含山想起地图上的位置,他们从鸭土出发,距离西行目的地已经行经过大半。
“你们准备把我们‘救’去哪里?”顾阅川不相信天下有免费午餐。
田昌平倒也坦荡,“我们在五公里外建立了集市,长狗市以前是四线建设的重点城市,主要发展重工业,所以还保留着大量工业基础,毫不夸张地说,在我们长狗,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为了打消对方的顾虑,他还耐心地为两人解释。
洪水初期,长狗市的人们为争夺有限资源也曾进行残酷的厮杀,四分五裂的势力间相互消耗,伤亡惨重。
仅存的人类发现杀来抢去并不能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受限于地域环境,他们不得不重新改变生存思路。
“长狗有自己的规则,我们看重声誉,只交易不打探,更不会打劫,此外还提供八小时免费停泊服务。”
看起来田昌平是个类似掮客的角色,虽然心里还有不少疑惑,但宋含山和顾阅川还是决定跟随对方去看看。
田昌平邀请二人上船,被拒绝后也不尴尬,游刃有余地领着木筏离开污染水域。
游走了约三公里,水质明显变好,也没有异味,水平线上远远就看到一个黑点。
“那就是你们的水上集市?”顾阅川好奇地指了指。
田昌平自豪地点头:“作为重工业城市,长狗保留了大量工厂。”
说完表情又有些落寞,“地震后,这些陷落地底的工厂里还残留着大面积工业设施,它们本就在日夜冷热交替下变得脆弱不堪,一场大洪水更是冲毁了储藏设备,造成重金属和有机化学污染物的大面积泄露,导致这片水域没有任何生物,食物来源成为问题。”
长狗市民依靠一定规模的工业能力建造出一座座钢筋水泥的小平房供人类居住,甚至还有人未雨绸缪地建造了一座三十层楼高的大厦。
“你们现在看到的水上集市就是高楼的顶部,仅剩三层还没被洪水淹没。”
“为节省材料,大楼层高仅有两米,地震初期的人们不愿意建高楼,更不愿意住进去,是姜老师力排众议,坚决要求建起了大楼。”
“姜老师?”
“他是我们长狗重工的高级工程师,因为有他的带领和技术指导,我们才能成功建起一座座栖身之所。”
以前人们都叫他姜工,因为帮助了太多太多的人,大家后来改口喊他老师,是真的从心里敬重他。
现在,这栋高楼救下人们的命,可姜老师却死在混乱的势力械斗中。
他的死亡令人追悔莫及,人们以此为契机,停止了乱斗。
长狗的大部分幸存者都挤在楼顶那三层空间里,居住区域供不应求。
一边是食物的紧缺,一边是相对安全的生活环境,人们宁愿守着困兽之地也不愿离开这里去独自面对外面未知的世界。
所以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污染的水域,寻找一切可用资源,一部分拿来制作武器和航具寻找食物,一部分用作吸引外来人员交换物资,由此逐渐形成了现在的水上集市。
“我们到了。”田昌平说。
只见水面上布满沉块浮标,将混凝土大楼周围的水域划分出大大小小的区块。
顾阅川他们的木筏跟在铁船后面进入规划好的航道,一切看起来有模有样。
铁船在前面的一个岔口转弯,田昌平朝两人挥挥手,“我的任务完成,还得回去市区继续巡逻,祝你们逛得开心。”
顺利告别小铁船,顾阅川和宋含山才有时间仔细打量眼前的钢铁巨物。
高楼大厦的顶部没有完全建好,三百平的通层仅有光秃秃的承重柱和水泥楼板,最顶上一层被铁板围起来密不透风。
顶楼之上,立着一块约十米长、三米高的广告牌,上面的灯条有明显的拆装改动痕迹。
正值傍晚十分,顾阅川还在努力认清上面的线条文字,最靠近水面的第二十八层正中央的铜钟突然被敲响。
“咚!”伴随着雄浑厚重的声音,广告牌上的灯条突然亮起。
长狗市集。
顶着四个字的广告灯牌像灯塔一般,在一片暗色的水域里亮眼夺目。
电?顾阅川屏住呼吸,他已经有多久没看到现代文明的遗迹了?
随着广告牌亮起的,还有二十八和二十九楼星星点点的灯光,蜗居在楼里的人用布料或塑料遮挡和划分各自的生活空间,即使是站在水里的木筏上,他们都能听到那边的人声鼎沸。
“让一让,让一让啊,不走别挡道儿。”身后传来催促的声音,木筏被大桨轻轻一拨,一只细长的独木舟从宋含山身边超过,直奔航道尽头的楼层一角。
宋含山和顾阅川也划桨跟在对方后面。
“杜哥!我来了,嘿嘿。”独木舟靠近楼角的钢筋柱,先是笑嘻嘻地对靠在上面的男人打了个招呼,再从脚下掏出两条三斤左右的草鱼递过去,“应该够停一晚了吧?”
被称为杜哥的男人提起草鱼看了看放在一边,低头在手里的纸片上,用一小块炭笔写下时间,然后朝停泊区昂了下头,“过去吧。”
“欸,好好,谢谢杜哥!”男子点头哈腰,支着独木舟左转,进入船只停靠区域。
前路空出,宋含山撑着木筏上前,顾阅川正准备询问,不是说八小时免费停么?
杜哥看到宋含山指缝里的小纸片,突然站起身,友好道:“两位朋友是从远处来的吧,名片给我就行。”
宋含山递过去,“所以是凭卡免费停泊八小时?”
杜哥收起名片,面带恭维:“田队的名片也不是见人就发,这代表了他对您二位的认可,鉴于已经入夜,您可以免费停泊到明早八点。”
顾阅川和宋含山眼神交会,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杜哥简单解释了停泊收费的原因,市集划分的停泊区域属于长狗的势力范围,这里禁止打架斗殴,并为前来交易的人提供基本安全保障。
不论是慕名前来,还是偶然相遇,长狗市的人们如同商贾一般,把所有人都当成潜在客户。
这里的规矩,即是潜力越强、可以带给长狗越多利益的人越能获得优待。
而评判的标准只有两个,一个是来者在这里产生的交易质量,一个便是搜救队的名片。
顾阅川看着杜哥略带恭敬的态度,忍不住为田昌平点赞,没想到这人看人的眼光还挺准,怪不得能当队长。
他们按要求将木筏拴好,带上装满东西的背包,拿着弓箭和猎刀,鸡贼的黑黑见没有危险,终于从木盆里伸出脑袋。
顾阅川扯出一段伞绳套在黑黑脖子上,就这样牵着它踏上了水泥石板。
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人有几分陌生,顾阅川还忍不住跺了跺脚,“真结实。”
他们踏上楼板,抬眼便看到了挂在正中间的那口铜钟,铜钟四方还挂着四个正在滴水的装置。
宋含山认得那个,“是泄水钟,一种简易的计时器。”
顾阅川看着频率一致的泄水钟,仿佛回到了酒店大堂,那里的墙面通常挂着不同时区的钟表时间,给人一种专业又高级的感觉。
如迷宫般弯弯绕绕的小道里人来人往,各种遮挡的布料只支起一米五的高度,露出行走在其中的人们,一眼望穿的同时又保证了每个摊位的相对私密。
擦身而过的人们对顾阅川和宋含山并没有太多关注,引人注意的反而是走在两人前面,踢着正步、歪着屁股的黑黑。
顾阅川默默观察,发现这些人的眼中多是惊讶和忌惮,反倒没有多少贪婪的欲望。
看来田昌平说的没错,这里的规则对人的约束性还挺强,至少面上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
每个用塑料布遮挡的摊位都挂着木板,上面用炭笔写着想要交换的物资,以及摊主本人拥有的物资或掌握的技能。
他们在一个需要大量鱼肉的摊位停了下来。
所有摊位划分面积基本一致,只有需要食物的摊位所占的区域最大,甚至还专门设置了一个咨询处。
咨询处站着一个二十出头、面目清秀的女孩,正在为一名中年妇女答疑解惑。
妇女提着半兜小鱼,不等女孩说完就开始嚷嚷,“我不管!之前说好只要数量得够就收,你们不能耍赖!”
“阿姨,我们之前说的可是活鱼苗,你这都不知道死掉多久,发臭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