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这儿干什么？婚都离了，不是不认我这个奶奶了嘛！”吴桂兰拄着拐杖一把捞起坐在地上脸上全是泪的段书湘：“起来！地上那么烫全是灰，你坐地上像什么样子。”

吴桂兰接到门卫的电话后就拿着拐杖马不停蹄地赶了下来，但是又想到何凤兰一年离开前说的话，她心里还存着气不肯见段书湘。

原本就是想下来让门卫给段书湘打发走却没想到她哭的这么厉害，打定的主意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僵着脸架起段书湘往楼上去。

“我想你，我想奶奶。”段书湘见到心心念念的奶奶脸上立马笑了起来，然而脸上泪痕未干，看起来狼狈极了。

吴桂兰掏出自己口袋里随身携带着的手绢递给段书湘：“脸擦擦吧，成什么样子，怎么说也是段家的女儿。”

段家的女儿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就连刚进段家的另一个孙女段画意都懂得漂亮的道理，她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裙子全是皱也不知道熨烫一下。

吴桂兰想到这里拿着拐杖严厉的敲了一下地面：“再怎么样都没有大庭广众之下哭成这样的道理？何凤兰也不知道好好教教你，到时候长大了再跟她一样任性然后离婚吗？”

“奶奶……”段书湘忐忑地握住奶奶的手：“我妈妈她很好，是爸爸出轨的。”

“你懂什么。”哪有十全十美的婚姻，不都是靠双方维护吗？何凤兰女儿不带，家庭不管，就知道大手大脚的花钱，天天沉迷打牌，夜里段磊回来她都还没散场，说她多少次都不听，敲打她多少次都不在意，最后真出事了就只知道吵着闹离婚，都不想想孩子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吴桂兰对于段磊和何凤兰都是同样的看不上眼。

“找我来干什么？要钱没有，你要是想要钱趁早赶紧走。”吴桂兰冷着脸说道，当初何凤兰离婚成功，背着皮包跑到她面前啐了她一口，说她是个失败的母亲，是个失败的奶奶。儿子不顺着她娶了别人，孙女害怕她不肯亲近一步。

“忘了告诉您了，书湘以后不会再回来一次。她说以后都不想再见你，说她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个奶奶。”何凤兰说完就不顾吴桂兰伤心的站都站不稳，蹬着高跟鞋就转身离开了。

如今段书湘再来干什么？吴桂兰想不出别的理由，她盼着段书湘最好现在就赶紧走。不然再多呆一些时候，她就会什么都忘了。

她太寂寞了，她怕她会沉溺在有人相伴的幸福中，到时候会心甘情愿地被段书向骗得分文不剩——她的钱，大部分都捐给福利院了，她只留下了一点养老钱。

“奶奶，我有钱的。”段书湘低着头，她知道自己被怀疑是罪有应得，她在段家的时候都不亲近奶奶，如今去了别的家庭再来找奶奶算什么事情？

段书湘摸了一把脸把手绢俏皮的塞回奶奶口袋里：“嘿嘿，我就是来看看您，那我就先走了。”说着，段书湘就转过身打算走，奶奶的拐杖却再次敲响了。

“走什么？大中午我不留孙女吃顿饭就赶她走，传出去我老脸还要不要了。”吴桂兰眼神躲闪地说着：“上楼，菜买多了都快烂在冰箱里了。”

段书湘被吴桂兰的反应暖到，赶了上去跟在慢吞吞的吴桂兰后面。楼梯上，吴桂兰后背那一道长长的脊梁变得更加明显，就好像浑身只剩下了一根根的骨头，连肉都没有了。

进了屋吴桂兰放下拐杖就直奔厨房，她做了大半辈子饭，哪怕如今体力早就不如从前却还是动作利索地把各类菜品洗好切好，放在一旁备用。

火开到最大，平时没怎么用过的调料全部撕开摆在手边，锅铲一铲，手腕一颠，香味瞬间被激发出来。吴桂兰记得段书湘的口味，抓了一大把干辣椒放了进去，房间瞬间呛出了浓烟。养老院有专门的餐厅，老人屋子里的厨房都是让老人煮水煮夜宵用的，并没有安装油烟机，吴桂兰一把推开窗户，也顾不得空调凉气散去，大汗淋漓地炒起菜来。

“先吃着麻辣鸡丝，我再去炒几个菜，别等我了。”吴桂兰拿着一手端着菜一手拿着筷子示意段书湘坐到餐桌前，把菜放下后就风风火火地回了厨房。

段书湘哪里肯先吃，去厨房看着吴桂兰又做了一道菜就闹着她把火关了，两个人面对面把两道菜吃了个干净。段书湘吃完饭就自然地把盘子给刷了，吴桂兰在旁边收拾着厨房，怪异的看着孙女。

“我下去买个东西，你先坐这里吹会儿空调。”吴桂兰解了围裙就拿着拐杖和钱包下楼了。段书湘刷了碗又看见旁边浴室里堆着的衣服，接了盆水直接拿洗衣皂搓了起来。

吴桂兰拿着水果上楼见客厅没人还以为段书湘走了，有些失落的把水果放到门口的台子上，正脱着鞋就听见浴室传来水声。吴桂兰光着脚走过去就看到段书湘蹲在地上在洗衣服，熟练的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她一把抓住段书湘的手，果然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你这是干了多少活？何凤兰那么大个人都不干让你一个小孩儿干？”说着吴桂兰就拿出手机点进和何凤兰的聊天界面准备给何凤兰打电话。

段书湘顾不得手上的泡沫赶紧站起来夺走手机：“哪儿还是小孩儿啊，我九年级不是学习紧，就办理了住宿，衣服当然要我自己洗。”

段书湘说着看了眼手机屏幕，老年模式都是最大的字体，没有任何话，全是吴桂兰转给何凤兰的钱，最近的一笔是六月一号，就是她中考的这一个月。看着那一笔笔金额不小的转账，段书湘忽然有些站不住，笑着把手机还给奶奶。

“学业紧就更不该让你干活了！离婚时候分走的几百万还不够你俩在学校旁边租个房子找个保姆吗？”吴桂兰心烦的用自己的衣摆给段书湘擦干净手：“去吃水果去，这衣服都有人收走洗，哪里用得着你动手。”

“不管怎样，你也还是段家的大小姐，平时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家务上，趁年轻多培养些兴趣才算正事……”

房间的空调适当，段书湘跟着吴桂兰走出浴室，午后火力十足的阳光穿过双层玻璃带来与房间凉爽空气格格不入的燥热。

这样的阳光，让段书湘想起临近中考的那些时候，也是在这样的阳光下，她坐在窗户边被晒得睁不开眼睛，在心里纠结着该怎样安排快要见底的饭钱才不至于让自己在最后几天没有饭吃。

当时没有多少日子就要中考了，压抑了一整年的学生近乎放肆地发泄着躁动，所有人都兴奋的不行，就连夏日焦灼的空气中都蕴藏着喜悦，都在互相送礼物。

她摆脱了习题的枷锁却又陷入生活的樊笼，整日忧心忡忡，赵莉以为她是在忧心考试，只有她知道，她忧心的是听起来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饥饱问题。

没人知道，没人听她诉说，没人值得她揭露出身体里最不堪的一面去诉说。

阳光晃到了段书湘的眼睛，她看着洁白的地板砖回过神来。恍惚地跟着吴桂兰坐下，呆滞地接过洗好的草莓放进嘴里，草莓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炸，带着许久不曾再拥有过的清新和凉爽。

“草莓……好久没吃了，真甜。”段书湘看着手中硕大的丹东草莓，脑海里全部都是刚才看到的那些转账还有奶奶说的话。几百万，怎么会是几百万呢？妈妈不是说只有五万吗？家里日子那么拮据，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段书湘握紧手中的草莓，柔软的果肉经不起她的力度立马溃烂，她自弃地想，她就是这个被捏烂的草莓，没了完整时的馥郁香气，让妈妈看一眼就觉得恶心。

“奶奶……我以后可以来找你吗？”

吴桂兰摘草莓蒂的手一顿，看着手中的草莓说道：“管你呢，我老太婆反正天天在这养老院里。”